“婉莺,有线索了,人在南郊这一带!”
等到玉婉莺接到顾昔文传来的消息时,天光已是大亮了。
她一夜没睡,起身之时眼前黑了一瞬,差点晕倒,还是东临及时扶了一把,才没跌倒过去。
“你一天一夜不吃不喝,撑不住的。”东临一脸担忧。
“没事,当下找丫雀要紧。”婉莺推开东临,急切地朝外走去。
等到她带人赶至南郊,地毯式搜索了一上午,终于寻到了那处仓库。
在玉婉莺看到口吐白沫晕厥在地的林丫雀时,当即红了眼眶,冲过去一把将其抱了起来,发现对方还有气息,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东临随即赶来,立即将人送去医院抢救。
医院内,抢救室外,婉莺抱臂坐着,像是一尊石像。
她想起方才医生所说,丫雀是被注射了新型的药品,比大烟凶猛百倍,且剂量很大,抢救风险极高,让她做好后事打算。
看似镇定,实则她的身体在止不住地小幅度发抖。
不过隔了一日未见,怎得就要演变成了天人永隔的场景了。
玉红死后,她以为自己没了在意的人,连自己的命都不当回事,一心复仇。这一刻才明白,她在意,她不愿让丫雀死。
她犹记得丫雀来接自己出狱时的情形,明艳,张扬,不提半句拿到特赦令的艰难险途。许是那时候,就已经打开了自己的心扉一角了罢。
她与丫雀的关系,实属复杂,初识两相厌,针锋相对得恨不得啖其血,而后互相利用,她自认为对丫雀从未真的手软过,这姐妹情参杂着许多自己的别有用心。等到丫雀提到离去的那一刻,她才有些后知后觉,这人明明对自己已无了用处,却仍是舍不得。她们二人,早就两相知。
玉婉莺以为自己的心坚硬似铁,实则早就被撬开了防线。
在红砂那般绝境内,都从未求神拜佛过的她,这一刻,忍不住在内心默默地祈愿,万望佛神仙鬼放过丫雀这一次,莫要将其从这世间带走。她还那么年轻,刚情窦初开的爱情还未开花结果,以往再多罪过也应是赎尽了罢。若然赎不尽,大可算在我玉婉莺头上便是,我自是作恶多端,死后定然不得善终,也不怕多担几条因果报应。
砰——
好似真的有神听到了她的祈愿一般,抢救室的门应声而来。
医生护士们推着林丫雀,自里面鱼贯而出。
玉婉莺强自镇定着上前,看林丫雀虽面色惨白,但仍有呼吸,当即松了口气。
医生对着她道,“万幸方小姐的意志力顽强,救回了一条命。不过……”
他眼神示意了下身侧的人,其余人会意,推着林丫雀的病床,去了住院部。
玉婉莺心内打起鼓来,“不过什么?”
医生叹气,小声地道,“方小姐被注射的这种新型药物,学名叫海洛因,平常菸鬼都会稀释后注射,但方小姐被注射的明显浓度很高,很可能对大脑及身体造成不可逆的影响。”
“只要她保住性命,后续无论出现什么境况,花多少钱我都会治好她。”玉婉莺斩钉截铁的道。
医生却继续道,“还有,她此番醒来,很可能会,染上毒瘾。”
玉婉莺惊愕,“什么?”
医生无奈点头,“海洛因的瘾性比寻常大烟严重的多,毒瘾犯时的症状也更严重,很难戒断。因此我建议玉老板,待她醒后疗养好了,可以将她送去专门的戒毒医院。”
玉婉莺怔住片刻,下垂的手死死攥住了身侧的衣衫,死撑着面上的镇定,久久过后,她干涩地道,“我知道了,多谢。”
医生忙道不必,转身走了。
等到玉婉莺来到病房内,神色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淡然。
屋内,江茹正在吩咐找来的专门护工,该如何事无巨细地伺候丫雀。见到玉婉莺进来,忙打发走了护工。
“莺姐,都安排好了。听护士说,方小姐应该夜里才会醒来,你也几日没休息了,先回去休整下吧,这里有我和护工在,绝对没问题的。”江茹目中露出心疼之色,眼前的玉婉莺肉眼可见的憔悴不堪,与往日雷厉风行的玉老板,简直大相径庭。
玉婉莺摇了摇头,“去帮我拿些换洗衣裳来,在她痊愈前,我都会在这里守着。”
“可是……”江茹还想劝,但看着玉婉莺坚定的模样,只好无奈答应,“那等下我给你带些热食来,你好歹吃一些。”
婉莺没应答,只坐到了病床旁的椅子上,看着沉睡的丫雀。
江茹叹气,准备离开,却被婉莺再次叫住。
“小茹,你去查一下,上海哪家医院戒毒最稳妥。”
江茹面露诧异之色,但很快便明白过来,眼带怜惜地看了眼病床上的丫雀,才回道,“好的。”
这时,病房门被人打开,东临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江茹看了眼,心下了然,告辞后离开了病房,留下给二人的空间。
玉婉莺看着东临,“查到了吗?”
东临点了点头,将食盒放置桌上,从里面拿出了白粥和小菜,摆在了玉婉莺面前,而后递给对方一双筷子。
玉婉莺看了看,拿起筷子,慢慢吃了起来。
东临这才坐至一旁,看了眼病床上还在昏睡的丫雀,开了口,“抓到了人,但也只是个马前卒,用尽手段也套不出有用信息。”
玉婉莺倒是没甚惊讶的模样,“背后之人定是有备而来,查不出也正常。”
“那这人?”
玉婉莺静静地吃着东西,神色淡然地道,“按照丫雀的剂量,给这人也注射一支,别弄死了。”
东临看着玉婉莺平静地说着如此残忍话语,没有多言,转身走了。
病房内恢复了安静,婉莺放下筷子,看着丫雀惨白的面容,轻声道,“放心,我一定查出是谁害你,不会轻易放过的。”
回应她的,是沉重的寂静。
林丫雀醒来的时候,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在那个漆黑无比的仓库里,身体痉挛了下。在感受到身下床榻的柔软,以及手背处有液体往体内流动,她才逐渐放下警惕来。
术后麻药还有些微余韵,她勉力睁开眼睛,努力观察着周围环境。病房内只开了一盏桌上台灯,灯光昏黄,林丫雀转头便看到了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的玉婉莺。
这时,她脑海里不由想起,昏迷之前,那人所说的:
「死到临头还好奇,行,我就让你做个明白鬼。要你命的,就是你的好姐妹,不夜城的玉老板,玉婉莺。」
思及此,她忍不住伸手,想去拉玉婉莺,可身体实在虚弱,手只微微抬起,便落了下来。
这一轻微声响,却足以让玉婉莺惊醒。
她第一时间发现了床上之人的状态,当即惊喜不已,“醒了,我现在就叫医生来。”
说着,她就要转身出去叫人,却被林丫雀一把抓住了手腕。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玉婉莺凑过来查看林丫雀的状态,发现对方嘴唇嗫嚅着,似乎是要说话,但是声音很小,她将耳朵凑至丫雀嘴边,“怎么了?”
林丫雀强忍着脑中的晕眩感,勉力保持着清醒,干涩的唇,微弱地开口,“婉、婉莺……有、有人要害你……他想、嫁祸你……”
只这一句,玉婉莺便瞬间红了眼眶。
她侧过头的一瞬,泪珠还是没忍住的落了下来。她偷偷拭去,这才转头摸了摸丫雀的头发,“这些事不用你担心,你只要好好养病,知道了吗?”
看着眼前的丫雀露出从未有过的脆弱,玉婉莺实在忍不住流泪的冲动,当即起身朝门外走去,“我去叫医生。”
躺在床上的丫雀,看着玉婉莺的背影,安心地再次闭上了眼。
只要婉莺在,自己便是安全的。
对此,她从未怀疑过。
江茹办事速度很快,丫雀醒来的第二日,她便带着玉婉莺去往了上海市最好的戒毒医院。
这间私人医院就在法租界内,虽然位置偏僻,但驱车赶来也不过半个小时。
下车之后,是院长亲自来接待。以玉婉莺如今在上海的地位,这般待遇倒是不稀奇。
从前院进入,院长边走边介绍,“玉老板放心,我们医院管理很是严格,医护也很是负责,对病人身份也会对外保密,您尽管将人送来,我们保证用最短的时间将人治好。”
玉婉莺点头应和,同时不动声色观察着医院的环境。
前院打造成了花园,环境不错,时不时能看到有护士带着病人出来晒太阳,态度温和,没有任何不耐烦。
走进主楼,院长依次介绍了每一层的功用,还带她们看了专门为丫雀准备的戒毒房间,功能齐全,位置也安全隐蔽。
对此,玉婉莺心内松了松,觉得尚算满意。
院长笑着道,“我们会配备专门的看护人员,每日记录病人的状况,专门送去给玉老板。当然,您若不放心,随时前来查探,绝无半点隐瞒。”
玉婉莺点了点头,正欲点头答应,突然听到了若隐若现的嘶吼声。
她蹙眉,“这是?”
院长反应半晌,明白过来,一脸懊恼,“是我疏忽,走廊尽头那间还住着一位病人,此时应该是毒瘾犯了,正在戒断治疗。我马上就吩咐人将他转去楼下。”
他正欲转身吩咐手底下的人,却见玉婉莺抬步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走去,同时道,“去看看。”
“哦哦,好。”院长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跟了上去。
走至尽头那间门前,只见房门上有块透明玻璃,透过它便能看清屋内全景。
院长兀自解释着,“每时每刻都会有看护守在门口,病人的安全又绝对的保证。”
玉婉莺却顾不上应答,只死死看着屋内的情形。
屋内是个年近五十岁的男人,此时正在屋内发着疯,砸着一切手边能看到的物件,明显医院对此早有预设,屋内陈设全都是些塑料、铁制品等物,绝无伤害到自己的可能。
那人眼泪鼻涕糊了满脸,身上的衣衫有些脏污,应是饭菜撒到了身上。他表情濒临崩溃,砸东西也无法宣泄痛处后,竟是双手抱头,使劲抓自己的头发。而后,又朝着墙壁撞去,可墙壁上包裹着厚厚的棉絮,让他根本无法损伤自己分毫。
院长见此,得意的道,“您看到了,我们医院的设施很完善,绝对不会让病人发生任何自残自毁的行为。”
可玉婉莺脸上却再无任何笑意,只微微冲着院长点头,歉意地道,“抱歉,这件事就此作罢。”
言毕,她不顾院长的错愕,带着江茹走了。
重新坐回车上之时,驾驶位的江茹,忍不住透过后视镜看着玉婉莺,颇为不解地道,“莺姐,这家医院有什么问题吗?我看着各方面都很健全。”
玉婉莺淡淡地道,“没问题。”
闻言,江茹越发疑惑,“那为何不选这间?”
玉婉莺轻轻地开了口,“我不能让人看到她这般不堪的样子,她这人,最要面子。”
江茹听到后,眼眶忍不住红了红,旋即启动车子,头也不回地驶离了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