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玉婉莺听到屋内的盥洗室传来流水声响,打电话唤人将早饭送来。
等到冲好澡换了衣衫的丫雀走出来,婉莺招呼她来吃饭。
丫雀沉默着,坐下默默地喝着白粥。
婉莺吃完后,拿出医药箱,走过来拉起丫雀手臂,轻轻给她上药。
胳膊上的伤痕着实不浅,婉莺状若轻松地调侃,“对自己还真狠。”
丫雀登时眼圈就红了,她觉得这疤痕实在丑陋,伸手想拉袖子遮挡,却被婉莺挡着,“与我还需遮掩什么,红砂时候,我什么样子你没瞧见过。别忘了,你腹部的疤还是我做的。”
听她提起红砂,丫雀有些恍如隔世之感,不由也想起那段岁月来,“现在想来,那时候还真是……”
她不知该用何等语言来形容,只一瞬间觉得,其实那时候也不错。
婉莺笑了笑,“怎得,想回去了?张娟估计第一个不应。”
闻言,丫雀忍不住也会心一笑。
这时候,药上好了,婉莺拿出纱布,仔细地给她贴好。
突然地,她轻声道,“这几日我一直在后悔,要是那时候我答应跟你一起走,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些,害你遭了这么大罪……”
语调哽咽着,实在说不下去。
丫雀想开口,刚出声嗓子也变得喑哑起来,她干脆一把抱住婉莺,将头垂在她身侧。
两人便这般抱着,没再说其它。
这时候,后悔自是无用的,两人都明白。所有的歉意与悔恨,全都化在了无声中。
过了两日,张娟突然来了,并且带来一个不算好的消息。
“宋凤仪死了。”
她右手夹着烟,左手递给玉婉莺一封牛皮纸袋。
打开来,里面是宋凤仪的死亡案宗,里面记录着具体的死亡时间和地点。
“死在了禁闭室?”
张娟点头,“她不满刘小花处处针对,两人打了起来,所以我便将她关了禁闭。”
玉婉莺明白,张娟是公器私用,故意折腾宋凤仪,这也是自己之前属意的,别让她在里面过的太好。
不过,她蹙眉,“禁闭室怎么会发生火灾?”
“那天当值人员巡视时候,违规带了香烟,没燃尽的烟蒂落到了窗帘之上,一路燃至禁闭室中,点燃了地上新换的稻草。等到发现之时,那间室内早已被烧的面目全非,只剩下一具焦尸体。”
玉婉莺引着张娟坐下来,等到细细查看了番卷宗后,才道,“还真是抓不出错来。”
张娟点头,“尸体和宋凤仪的身形也很吻合。”
玉婉莺突然问道,“当时你在哪?”
“那天刚好是每个月向狱长汇报的日子,我去了狱长家中。”
玉婉莺不由失笑,“一切未免太过巧合。正巧你不在,正巧燃了火,正巧禁闭室换了新稻草。”
张娟表示,“其实我也这般想,但实在是没有查到任何证据,不得不承认这一事实。”
“不一定我们看到查到的,就是实情。”玉婉莺断定道,“我只知道,一旦我们心存疑虑,那便还是有迹可循。”
张娟点头,“所以我将这案子交给昔文了,看看她能不能挖到些旁的。我在红砂呆久了,容易当局者迷。”
玉婉莺笑着拍了拍她,“张看守长还是一贯的严于律己。但的确还是需要当心些,若此事并非意外,那就表示,红砂并不是铁桶一块。”
“这点我自是知晓的。只不过有些愧对于你。”张娟露出一丝懊恼之色。
“无妨,我已将从前种种放下了。无论宋凤仪是死是活,都不打紧。”玉婉莺拿起桌上茶壶,倒了一杯,递给张娟。
张娟见她神情不似作伪,才堪堪放松下来。她喝了几口润喉,问起丫雀的事情来,“她恢复的如何。”
玉婉莺摇摇头,没有多说。
但张娟已经了然,她愤恨地一锤腿,“究竟是谁干的,实在是歹毒!”
看着婉莺沉重的神色,“还没查出么?”
“没有,但我心内已经有了怀疑对象。”玉婉莺喝了口茶,缓缓地道。
张娟本想追问,但此时电话铃响起,说方二少来访。
她知晓方东临前来,定然是与婉莺有要事相商,便起身告辞了。
东临进门来,便直言道,“这种新型香烟,含有大烟成分。”
玉婉莺对此倒是早有怀疑,并不惊讶,只疑虑道,“这种东西如何能公然贩卖,如今政府明面上还是禁毒的才对。”
东临拿了几包购置来的新型香烟,放置她面前桌面,解释道,“毒就毒在此处。我找了专门的研究员分析这种烟的成分,里面蕴藏的成分,刚好与烟草里的一味材料很是相近,估摸着便是这样,躲过了追查,得以大肆生产。”
玉婉莺拿起这几包款式不同的新型烟,一一拆解开来,闻着味道都与那日她吸了一口的颇为相似,“查到是谁做的吗?”
“顺着线索查到了南郊的一家厂房,明面上挂的是烟厂的招牌,但是那里戒备森严,还有士兵把守,我没敢贸然闯入。”
“南郊?”玉婉莺捕捉到了这个地方。
东临正欲开口问她有何不妥,猛然想起,林丫雀就是在那里的旧仓库被发现的,“你觉得,二者有关?”
玉婉莺摆弄着手中的烟盒,蹙眉道,“只觉得近日里,巧合的事情未免太多了些,令人不得不怀疑。”
这时,东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那家厂房,应该跟日本人有关。”
“什么?”玉婉莺震惊地看向他。
“那些看守的士兵虽然没说话,但是站姿却并不同于国军,反倒很像我曾在码头遇到过的日本兵。”
玉婉莺站了起来,面容严肃地道,“你去查一个人。”
“谁?”
“北岛云子。我怀疑,这一切都跟她脱不开干系。”
南郊,大和烟厂。
一辆小轿车驶入,行至厂区大门的哨亭时,便被拦住了去路。
司机拉下车窗,守卫看到,立刻对着后座的人敬了个日本军礼,旋即放行。
来到正门口,又有两名守卫出现查验。
可谓是层层关卡。
等到验证完毕,厂区大门才开启,小轿车缓缓驶入。
厂区面积很大,前面几间大厂房,人声机器声并进,颇为嘈杂。往后面驶入,再次过了一道有守卫的铁门,气氛便安静下来,小轿车也就此停驻。
北岛云子自后座下车,朝着里面走去。
守卫见是她来,纷纷躬身,而后恭敬地打开了紧闭的厚重铁门,同时,递给她一枚口罩。
北岛从善如流地戴上,走了进去。只见屋内摆着几张大桌子,上面摆放着铁架台、酒精灯、烧瓶等物,地上也陈列着不少器械。
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士,看到北岛云子进来,纷纷低头打招呼。
北岛径自走向角落里的一个人,问道,“新产品研究的如何?”
这人穿了一袭黑衣黑裤,脸也被口罩遮住,瞧不出面容,只冷静回着,“不出三日,定能研发出来。”
北岛大笑,拍了拍该人的肩膀,“不错,多亏你想的研制新型香烟这一办法,加速了我们控制上海的速度。”
“是我仰仗您的帮助,才得以脱身,自当会尽力而为。”
北岛甚是满意,“很好。我已经派底下人去寻地方了,过几日上海滩大街小巷,皆会遍布我们的香烟商店。”
“如此行事,会不会太张扬了?万一政府查出了什么……”
“放心,在那之前,我会拿到正规经营执照,不必担忧。”
闻言,那人才放下心来。
北岛看着对方处变不惊的模样,不由慨叹,“以往只知道玉婉莺是个能人,没想到居然又被我挖到了宝,这上海滩还真是卧虎藏龙。说起来,还多亏了你父亲的极力引荐,才让我注意到你的才华。他身体可好些了?”
“我将他接了过来,每日好生伺候,肯定能尽快恢复如常。”
北岛云子意味深长地道,“那我就放心了。”
那人似是不愿多聊私事,紧接着便为北岛介绍起了新开发香烟的独特之处。
待北岛了解完当前进度,满意离去,没多久就到了晚饭时刻。
厂房有配置专门的住宿和饭堂,进来的人,是没法轻易走出去的,尤其是那些研究人员与工人们。
大家三三两两前去饭堂用饭,很快厂区便空了下来。
这时,身穿一袭黑衣之人,端着饭盒,兀自朝着厂区后方的一间偏僻小院而去,是一处简陋的砖房,有东西两间。
打开西边那一间屋,还没进入,便见一个不明物飞过来,径自砸到脚下。仔细一看,分明是个瓷碗,此时已经碎成了几块。
接着,里面传来恶毒的咒骂声。
“你还知道回来!是不是想饿死我!还有,快给我找个伺候的人,我腿脚不便不能下床,根本不能如厕!”
说话间,来人踏入屋内,入眼可见捡漏的房内,仅有一床一桌,床上此刻坐着个断腿的男人,形容邋遢,瘦骨嶙峋。偏生这般鬼样子了,还不饶人,指着来人的鼻子咒骂。
“你这个不孝女,早知你会这般对我,当初我就不该救你出来!”
来人闻言却是笑了,“父亲,这说得是哪里话,我感谢您还来不及呢。”
说话间,这人摘下了口罩,竟是宋凤仪!
而床榻上那人,正是她的父亲,宋经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