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婉莺带着丫雀下了楼,顺手拿了半瓶红酒和一叠点心,自后门而出,径自去了灯光餐厅。
“这里视野好。”
玉婉莺招呼着丫雀,走到一处刚好能看到广场的位置,将东西塞给丫雀,而后又费力地把沙发与茶几拖到此处,正对着下方广场。
丫雀看着她难得孩子气的举动,暗觉有趣。
弄好之后,玉婉莺拉着丫雀坐下来,又将两个酒杯的酒都续上。
“新年快乐,林丫雀。”
丫雀笑着和她碰杯。
“新年快乐,玉婉莺。”
两人喝下杯中酒,对视一眼,不由笑出声来。
下方的广场人声鼎沸,大半的人都跑到广场上凑起热闹来,显得此处倒是颇为安静。
玉婉莺突然道,“新的一年,你有甚么愿望么?”
丫雀想了想,点头,“有的。”
玉婉莺又喝了口红酒,道,“据说在零点的时候许愿,会成真。”
“真的?”
“应该是吧,我没试过。”
丫雀面露一丝跃跃欲试,“那我们试试。”
婉莺笑着回应,“好啊。”
砰——
砰——
砰——
头顶无数烟花炸起,映得整片天都五彩斑斓,很是耀眼夺目。
新年到来了。
下面传来阵阵欢呼和互道新年快乐的声响。
玉婉莺和林丫雀看向天空,而后纷纷双掌合拢放于胸前,对着天空闭上眼睛,心中默念着愿望。
过了一会儿,两人同时睁眼,玉婉莺率先开口问她。
“你许了什么愿?”
林丫雀抿唇,笑着,“不告诉你。”
玉婉莺倒是也没追问,只扫了丫雀身后的方向一眼,而后转头看着她,道,“我的愿望是希望你能重获新生。”
丫雀楞了一瞬,而后眼圈泛起了红来。
玉婉莺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而后扯着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转过去。
只见,门口处,站着一个风尘仆仆胡子拉碴的男人。
正是王阳。
丫雀彻底僵住了。
玉婉莺趁势起身,朝着门口走去,对着王阳点了点头,随即离开了此处。
头顶的烟花还在不停地炸裂,站在楼顶的两人却像是石化一般,定在原地。
林丫雀看着许久未见的男人,有些难以置信,“你怎得……”
没等她说完,王阳就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一把抱住了林丫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嗓音已沙哑的不像话。
即便电话里他早就知晓了林丫雀遭受的状况,悔恨了一万次,可也不足以亲眼见到来的直观。
她眼中的光全都消失了,这都是自己害得。
王阳越发地痛恨自己。
林丫雀却是轻抚他的后背,缓缓道,“不怪你,别难过。”
事情发生后,她从未痛恨过任何人,只真正明白了何谓造化弄人。
等到王阳情绪缓和,丫雀拉着他坐了下来,问他怎么会来。
“上次你联系我,话没说几句就挂了电话,而后再怎么找你也找不到,我实在是着急。直到前两日,我跟玉婉莺通了电话,她告诉了我发生的一切。我就赶了回来。”
王阳看着她,面带悔恨,“当日要是我没上车,你就不会遭受这些,是我的错。”
他摸着林丫雀瘦削的脸颊,“你受苦了。”
林丫雀将他的手拉下来,并未松开,只道是,“跟你没关系,他们想对付我,何时都能下手,你走或不走,结局都是一样的。”
“你,你还愿意跟我走吗?”王阳定定看着她,眼中全是小心翼翼。
林丫雀摇了摇头,“有些事情只有当下那个时候才会做,现在的我,已经没有离开的心气了。”
王阳似是早就猜到了答案,叹息一声,但很快便道,“好,那这次换我留下来,就在上海守着你。”
丫雀笑着推他,“别乱讲,你是军人,军人就该在战场上,不要耽于儿女情长。”
王阳面容松动了些,“我会在上海待一段时日。”
丫雀感觉到了一丝不安,“怎么了?”
“无事,本身我还挂着上海的职务,也不能离开太久。”
王阳没说的是,近日日本人频频在上海动作,野心越发的大,让人不得不防,为免万一,他才赶回来坐镇。但他怕吓到丫雀,便没与她讲这些。
“现在和我说说,你身体如何了?”王阳拉着她的手,道起了家常。
广场的热闹还在继续着。
下得楼来的玉婉莺,站在角落看了看,突然有些厌倦,转身朝着不夜城外走去。
出得街道之上,四周皆是空空如也,与里面的热闹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还从未一个人在夜晚行走在这条街上,瞧着一切都有些新奇。
走了没多久,便有些累了,高跟鞋实在不适合走太远的路。
她寻了处长条椅坐了下来。
不远处有大人带着两个孩子,正在燃放那种便宜的小炮竹,点燃后响起两个火星,便没了。但孩子们依然开怀,笑声响彻天际。
她看得有些入神。
猛然间便想起了小时候,自己捏着玉红给的几角钱,去买这种小东西,却不敢放,差点被弄堂里的其它孩子们抢走。好在有东临,帮她夺回来,然后带着她在路口点燃。两人默默地看着小小火星,脸上露出小小的笑容。
好似已经过去许久了,又好似昨日才发生。
然而小炮竹终究燃灭,大人带着孩子走了,街边再次恢复了冷清。
她抱臂,感觉到了一阵寒意,起身也准备回返。
这时,肩膀上被盖上了一件毛呢西服外套,她愕然转头,见着东临气喘吁吁的脸。
“新年快乐。”东临说。
他如约赶回来了。
玉婉莺觉得暖意重新聚拢,汇集全身,“新年快乐。”
我们,又在一起过了一年。
哐啷啷——
解开锁链,拉开铁门,东临带着婉莺走进了一间仓库。
里面摆满了钉着厚实条板的箱子。
东临用撬钉铲,起开了一个箱子,里面堆满了盘尼西林。
玉婉莺拿出一盒拆开看,面露惊喜,“这趟真是收获颇丰。”
东临却道,“如今国外这药品也很紧俏,这些收回来都费了不少功夫,再想要恐怕难了。”
“遇到不少麻烦吧。”
即便东临闭口不谈,玉婉莺也猜得到,在这当口,能带回如此数量庞大的盘尼西林,会面临多大的困境。
她没再多问,只劝慰着,“无事,还有西药厂在,真的战事起也不至于吃紧。”
说着,她将药品放回箱内,转而问道,“这地方安全么?”
“找好地方了,天亮后有人会把东西拉走。”
玉婉莺点头,和东临走出来。
自有人关闭大门,严加看守。
“送你回去。”东临启动车子。
坐在副驾驶的婉莺摇头,“陪你去吃些东西。”
东临应下,开车子从码头离开。
路上,东临问她,“药品这边不必忧心了,烟馆那边,你有什么打算。”
玉婉莺看向窗外,慢慢地道,“铺垫的差不多,该收网了。”
开年的第一份上海日报,刊登了《农户之争》的大结局。
先前说李老汉对隔壁富户王家生了歹心,用所谓的新款香烟害死了王家二少爷,而后嫁祸给了王家大少爷,趁着王家内乱之际,将小女儿李小云送了过去。
李小云故作可怜,得了王大少的怜悯,两人偷偷私定了终身。
岂料,新婚当夜,李小云引着王大少吸了父亲给的新型香烟,再次一命呜呼。喜事变丧事,王家老汉悲痛欲绝,中了风,就此卧榻不起。
李老汉以亲家公名义,公然带着一家老小住进了王家,并且将王家的人当作下人,任意欺辱。
自此恶人翻身,做了主人。
故事就此大结局。
往日里报上刊登的无不是“好人有好报,恶人食恶果”的故事,突然出现这么个结尾,任凭谁也接受无能。况且这连载故事前期写得跌宕起伏,有了不少爱看的观众,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了。
上海日报的电话几乎要被打爆,尽皆是控诉的声音。
同一时间,《长鸣》出了第二本刊物。
开页头一篇,便痛批近日街头巷尾流行的新型香烟,列举出了香烟的种种危害,并且暗指背后制作香烟之人,其祸害国人的狼子野心。
许多人初时尚有些茫然,不明白一本进步刊物,为何会对新型香烟多加置喙,两件事看似风马牛不相及。
可等一部分人,将《农户之争》与刊物上所说的新型香烟结合起来,登时觉得察觉到了事情真相。
富户王家,内乱不休。
贫户李家,虎视眈眈。
两家只隔着一条土路。
这,细细品来,分明指代的是我国和日本国啊!
按照故事里暗忖的思维推理,李家往香烟里放了毒物,很可能指代的便是新型香烟里也有害人的东西!
仔细想来,这新型香烟近日突然异军突起,属实可疑。而且一经出现,就引发了全上海的风潮,也实在诡谲。
有痴迷于新型香烟的人,试图证明这些都是阴谋论,可在发现生产的烟草公司是个新工厂,门外还有日本人把守时,便彻底慌了手脚。
若创造这香烟的背后之人真是日本人,那这烟草里存有害人的东西,便极有可能!
一时间,上海的街头巷尾,无不在传阅着新出炉的两篇文章。
新年的上海滩,就这样被迫热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