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正午,日光刚好透进楼梯间的窗子,照在玉婉莺身上。
一时间,宛若神仙妃子,令张娟呼吸都放轻了半分。
她深觉玉婉莺乃话中有话,却又不知该如何应对,竟似是看得愣怔了似的。
倒是执话之人先行转移了话题,再问道,“我这般境况,何时容许探视?”
张娟这才回过神来,边走边顺势道,“寻常囚犯,十日可许探视一回。”
玉婉莺点头,不再多言,跟着对方朝楼上继续走去。
一直走到四楼的甬道尽头,张娟打开监舍门,玉婉莺走进去,看到对面空空如也的床榻,询问地看了眼张娟。
张娟从善如流,“0296如今还在医院,待恢复后会回来……”欲言又止了片刻,似是解释一般,“空余的双人监舍只剩这一间了。”
待舍门再次关上,玉婉莺瞧着门的方向,复又笑了。
这张看守卖好之意不要太明显,她心情又好上了两分。
今日是休息日。
红砂与外界工作日一般,讲究上六休一。
六日做工,休息日这天上午,找来圣母堂的修女,来给女囚们传道授课,引导她们心生善念,改邪归正。下午便在教诲室内读书看报,学习文化知识课程,不过大多女囚并不识字,基本当作闲散时间度过。
正值下午,些许识字之人正在角落里学习,大部分都围坐在吴丽芳的旁边。
吴丽芳吃着别人孝敬的瘪黑小橘,边说话边嘴里喷着汁水,“等雀姐回来,定要从玉婉莺那里讨回来的,你们等着瞧好了。”
有人疑惑,“听说雀姐伤得不轻,甚时候能回来伐。”
其实吴丽芳也心内打鼓,她可是亲眼见着林丫雀被送走时的惨状,肚子处的衣衫沾在皮肉上,渗出黑血来,可想而知下面的肉皮,得溃烂成什么模样。
但她仍要色厉内荏,皱眉呵斥道,“少胡说,我早打听过了,她伤的轻,没几日就能大好了。”
方才那人不敢再吭声,却与旁边人悄然对视一眼,偷偷泄露出一丝不坚信来。
吱嘎——
老旧的木门自外推了进来,大家下意识朝着门口看去。
这一见,便叫所有人愣在了原地,像是一群呆头鹅。
玉婉莺却恍若未觉,只走向书架随意拿了本书,而后就近坐下,兀自看了起来。
教诲室内针落可闻。
今时不同往日,玉婉莺先烫伤了林丫雀,又差点将马看守弄死,在红砂里早就出名了,大家面上不显,背地里早已兴奋探讨了多日。自丫雀后多年,终于又出现了一位刺头,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连马看守都不放在眼中,这看着软弱不堪的夜莺歌后,手段竟如此了得。
率先动的,是吴丽芳。
她人精一样,哪能不知近日里监狱内的风向,眼见林丫雀重伤不归,她心下着急,只能时时见缝插针地替雀姐立威。也不是真的为林丫雀考虑,不过是她早先得罪过玉婉莺,而且自身早就被打上了「雀派」的标签,想要倒戈也没了可能。
她走至玉婉莺身前,一把抽走对方手上的书,嗤笑着。
“玉婉莺,你大祸临头了可知道,还有心思看书。”
玉婉莺似是早知她要来,也不恼,只从桌上笔筒里拿出一支铅笔来,在桌上仔细地磨着笔尖,不甚在意地道,“怎得说呢?”
吴丽芳冷笑,凑近道,“你敢阴雀姐,等她出来,自然有你排头吃!”
空气里静得很,只有“刷刷——”磨蹭铅笔尖的声音。
玉婉莺终于舍得抬头看吴丽芳,却是笑着,“怎样的排头呢?”
这已是赤裸裸的挑衅了。
吴丽芳愤而怒斥,“小娼妇,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着,便伸出巴掌,朝着玉婉莺的脸上而去。
手掌被纤纤玉手挡住,下一刻,吴丽芳倒是被狠狠地掌掴在地。
吴丽芳错愕一瞬,继而对着刘小花等人方向大呵,“册那,一起上!”
继而,她率先朝着玉婉莺扑了上去。
熟料,玉婉莺却是一手掐住了她的脖子,而后发狠地举着削尖的铅笔,对着锁骨上方便插了进去。
“啊——”
惨呼声吓退了刘小花一行丫雀的爪牙,不敢轻举妄动。任由那吴丽芳捂着肩膀,在地上打滚。
屋内所有人都齐齐后退了一步,玉婉莺却朝着吴丽芳走去,蹲在她身前,复而将那铅笔又拔了出来,自是又收获了一波惨叫。
她仍是嘴角噙着笑,捏着那根铅笔,一点点向上,直到停在了对方的眼珠上,这距离极近,几乎就要戳进对方眼球,吓得对方忘了声线,只睁着惊恐的眸子看着她。
“再有下次,你这眼睛就别要了。”
她作势要发力,成功吓得吴丽芳屁滚尿流地在地上打滚了一圈后,冲出了教诲室。
玉婉莺浑不在意地起身,拿起桌上的草纸,擦着笔尖上的血迹,看了圈其他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想必你们都知道了我的罪,重刑犯,此生不会有出去的可能,所以,余下的每一天,我都要肆意的过。谁不长眼惹到我头上来,多加掂量罢。”
说罢,她将擦干净的铅笔,丢回到笔筒中,“当啷”一声。
她捡起地上的书,重新坐下来,埋头看着。
而不远处的女囚们,面面相觑后,再次退后了些,三三两两窝在角落,窃窃私语着。
有人不忿,“走了个丫雀,又来个夜莺,怎么红砂里都是不好惹的鸟儿。”
有人轻斥,“轻声些!嫌你脖子上少个洞伐!”
有人胆颤,“以后远着些大歌后罢,这人可不是我们能招惹的。”
也有那眼珠乱转,心中思量着什么的。
唯有身处事件中心的人物,两耳不闻窗外事,丝毫没有差点取走人性命的觉悟,安静的像是尊女菩萨。
那边厢,吴丽芳在刘小花的搀扶下,来到值班室,待看到张娟坐在里面,吴丽芳当即便流下眼泪来,“看守,我糟了难了。”
张娟本在看报,听到这番唱念做打,眼皮都没抬,恍若未闻。
吴丽芳凑过来,将衣服领子往下扒开,露出创口,“您瞧,这是玉婉莺下的手。”
张娟这才放下报纸,抬头,看了眼那已经结痂的伤口,皱眉,“丁点大的伤处,明日便能好了,值得你这般小题大做。”
吴丽芳不依不饶,“这便是她的歹毒之处,故意用尖细的笔尖行凶,伤口看着小,但是切实危急我的命啊!要不是我跑的快,可能已经瞎了一只眼了!”
她见张娟始终淡着一张脸,摆明不信的模样,越加控诉道,“那玉婉莺未免太过目中无人,方出了禁闭室,便又来欺负我,这分明是不将您放在眼里!”
听到这席话,张娟终是着了恼,“0325,你别胡言乱语。”
吴丽芳以为自己的话奏效,心中一喜,不由凑到张娟身前,附耳轻声道,“我怎敢乱说。张看守,往日您也收过不少雀姐孝敬,应是明白那玉婉莺跟我们不太对付,不如您趁着这次,杀鸡儆猴,将那玉婉莺再逮回禁闭室,关上……”
“闭嘴!”
张娟怒意起身,“0325,你胡乱造谣,当真是无法无天了。既然你喜欢那禁闭室,便去里面好好待上几日,长长记性!”
说着,就势扭过吴丽芳的胳膊,背对身一扭,将她给铐住了。
有次惊变,吴丽芳慌了手脚,“张看守,我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回罢!”
张娟不顾她杀猪似地喊叫声,转头看向一旁煞白了脸的刘小花。
“0411,你来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小花素来胆小,此时被如此逼问,抿着嘴唇,一副要晕厥的模样。
张娟却不饶她,“你若不老实交代,便与她一同去禁闭室里思过几日。”
刘小花一听,当即吓得不轻,哆哆嗦嗦地将教诲室内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全部说了出来。
张娟听后冷笑一声,转而看向吴丽芳,“颠倒黑白,搬弄是非,0325,关你几日长长记性。”
说着,不顾吴丽芳的哀求,便将她给带了出去。
等人走出去,刘小花吓得瘫坐在地,目光呆滞了片刻后,她做下了个决定。
十日后,吴丽芳从禁闭室里出来,蓬头垢面,瘦得脱了相,身上还有一股难掩的骚臭味。
她羞窘难当,洗涮了半个小时才从洗涤室出来。
下午照例要做工,她呆若木鸡地跟在看守身后,去工厂的方向,被分到了编竹筐的车间。这活计比较简单,是人数最多的工种,大致被分为十人一个小组,三三两两地分散开来,最后按件计费。
吴丽芳到的时候,俨然已经开工了半晌了,她被分到了一个不足人数的小组里,看守便走了。
她刚拿起竹子要编,突然注意到不远处,刘小花正坐在玉婉莺身边,一脸谄媚地帮她扶着竹筐,旁边围着的那几个也是老熟脸,正是往日里跟在林丫雀身后的那些人。
吴丽芳愤愤不已,将这些忘恩负义的墙头草在心内问候了无数遍,可等玉婉莺淡淡地撇过来时,吴丽芳惊惧地急忙低头躲闪。
这一刻,她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红砂,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