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左轮手枪,被递到了李自明的面前,他面色铁青。
“该你了。”
林丫雀笑着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就这么抱臂站在一旁,打定主意了要看李自明的笑话一般。
这种时候,换谁也不能怂,他一把拿起手枪,扳动保险栓,对准了自己的头。食指压在扳机的位置,迟迟没有摁下。
此时已经是第四发弹道,三分之一的概率会出真的子弹,实在是让人有些胆战心惊。赌了这么些年,李自明还没这么狼狈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恨恨地看着林丫雀,咬牙扣动了扳机。
啪。
哑炮。
他整个人颓丧地靠坐到椅子上,似是用尽了全部气力。
“来撒,继续。”
像是故意气他一般,林丫雀不知何时已经回了座位,兴致勃勃地催着荷官发牌了。
李自明此时已经不想玩下去了,可转眼间牌已经发到了手上,根本不给他反悔的机会。
这一局的时间变得无限漫长了起来,他底牌不错,能做同花,光看明面上的牌,赢林丫雀的机会很大。但李自明看着眼前气定神闲的女人,身体不自觉地打起了摆子。他满脑子都想着若是输了怎么办,手枪只剩二分之一的概率了。
此番情境,落入林丫雀的眼中,升起了一丝快意。
她故意将节奏放缓,让牌局无限延长,一点点消磨着李自明。这也是玉婉莺所教授过的,心理战。牌桌如战场,她越发游刃有余。
那李自明已是有些草木皆兵,在叫牌时候屡次让林丫雀快一些,到后来都吼了起来。王阳忍不住开口与之呛声,偏生林丫雀不生气,还笑着抚慰起了二人,继而还是慢悠悠地来,根本不在乎李自明的感受。
会咬人的狗不叫,不过是色厉内荏罢了。
最终,林丫雀笑着摊牌,她又赢了。
李自明看到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宛如从海里捞出来的一般,汗水早已浸透了衣衫,头发都变得湿漉漉的。
“不可能,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他顾不上形象,冲过去翻看林丫雀的牌,还质疑荷官里应外合给自己下套,惹得船上经理都走了过来,要当场给他验牌证明公正性。
林丫雀缓缓走到李自明身边,“还是别闹得太难看了罢,李秘书长。”
她将左轮手枪轻轻放到他的眼前,“是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一程?”
李自明看着那支手枪,不住地后退,直到掀翻了椅子,狼狈不堪地跌落到了地毯上。
“怎得这般不小心呢。”林丫雀装作看不出他的慌乱,好心地将他连人带椅都扶了起来,又将那手枪往他面前推了推,意思再简单不过。
李自明知道是躲不过去了,颤着手拿起那柄枪来。
这时,林丫雀走至他身后,双臂环着他,强自帮他扣动了保险,并且覆着他拿枪的那只手,提起来,对准了李自明的太阳穴。
她宛如恶魔一般,凑到他耳边低语,“摁下来,我们就两清了。”
换作平时,李自明早就恼羞成怒,破口大骂眼前女人,可此时他实在是浑身脱力,任由对方施为。周遭许多人都停下了牌局,看向此处,李自明觉得自己像是被凌迟的一只牲畜,只能任由别人切割,毫无还手之力。
为今之计,只能咬牙撑过去,才能不落下风,不落口舌。
可是,他是真的怕了,就算这枪口拿的偏一些,只余个擦伤,他还是怯。这些年顺风顺水,他何时真的面临过生死,以前都是拿捏旁人性命,等自己成了砧板鱼肉,才知死亡是何等可惧之事。
他颓丧着开了口,“我认输,你要什么都行,方小姐。”
林丫雀笑出声来,继而越来越大,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欢愉。
她赢了。
渡轮靠岸,船梯落下,客人们自栈桥离去,渐行渐远。
王阳与林丫雀没急着离开,而是站于甲板之上,看着由两个人扶着离开的李自明,渐行渐远。
“他可是吓得不清,你今日实在有些冒险。”王阳皱眉。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就不怕他事后报复?”
林丫雀晃了晃手中的信函,面露得色,“值了!”
王阳一脸无奈之色,却又被她逗笑,摇头道,“恭喜你,得偿所愿。”
换来林丫雀哈哈大笑,“走,天香园,我请。”
言毕,她率先抬脚,却是差点摔了。
好在王阳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怎么这般不小心。”
“没事,腿软了。”
此言令王阳惊异不已,“我以为你方才那般肆意,并不害怕。”
林丫雀似是觉得他这话可笑,不由嗤笑出声,“谁不怕挨枪子伐,就算是你王大司令,也要心里颤一颤咯。”
“道理是这般讲,可是……”
“哪来的可是,今天就是最后的机会,方才那个场面,我要是露怯,怎唬得住李自明。”
王阳扶着她,定了定神,“其实这特赦令,我也不是真的没办法。”
此时,林丫雀已经缓和下来,不由推开王阳的手,看着他,“你听过一句老话伐?”
“什么。”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自是听过。”
船上已经没了旁人,林丫雀自然地朝着栈桥走去,边走边道。
“老人早就告诉过我们,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我既然敢做,就有把握能赢。”
王阳跟了上来,“我的意思是,女人可以不必这么拼。”
“怎么,”林丫雀挑眉,“瞧不起我是个女人?”
没等王阳反驳,她又继续道,“给你个忠告,别瞧不起女人,否则早晚你要在女人身上栽大跟头。”
说话间,已经出了码头,林丫雀就没再搭理他,而是朝着小轿车走去。
王阳看着她的背影,心内想着,许是自己真会栽个大跟头了。
红砂禁闭室。
里面漆黑一片,不知白日黑夜。
玉婉莺躺在床上思虑着事情,忽闻一阵脚步声响,不由起身贴着门口仔细去听,只觉有两人拖着一人走了进来,还伴随着一阵铁链拖曳的声响,而后隔壁牢门打开,有人被丢了进去。
待没了旁的声音,她走至墙壁那边,敲了几下。
“阿云,你没事罢。”
良久,那边传来一阵隐忍苦痛的声音,“死不了。”
玉婉莺方才放下心来。
她想问对方被带去了哪里,但几次开合,最后都闭了嘴。
认识这么久,对方从未透露过一丝半毫的消息,应是不愿说的。
静默半晌,她率先出言,“我快要出去了。”
“呵。”
墙那边传来一声低笑,似是有些讥讽。
“出去会更好么?”
玉婉莺没回应,她不知对方是什么意思。
阿云也没期待她回应,挪动了下身体,伤口又撕裂了一些,也没在意,“有时候真觉得,红砂内外,没甚么大不同。”
玉婉莺摸出香烟来点燃,黑暗中,思考着这句话,良久,目光坚定地道,“就算是这样,我也是要出去的,人总归要有些事情做,才不会疯。”
“哈哈……”一阵撕心裂肺地笑。
玉婉莺没觉得可笑,甚至觉到有些可悲,不知是为阿云,还是为自己,还是为着别的甚么。她不愿去深想。走到这一步,早就没回头路了,还是别再陷入庸人自扰地地步为好。
这时,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玉婉莺顿了顿。
“应是来接我的。”是肯定的语气。
她起身,拿起早就收拾好的布包,摸索着走至门前。
伴随着脚步声靠近,她看向墙壁那边,开口道,“我会履行承诺,送你出去。相识一场,希望有天能在外面见面。”
话音刚落,禁闭室的大门自外打开,露出张娟强行抑制激动的神色。
“她来了!”
玉婉莺笑着点头,跟她走了出去。
走出去几步,她脚步一顿,想回头看一眼阿云的监室,但最终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禁闭室恢复了往日的寂静,像是一座孤坟。
漆黑的监室内,阿云眯眼靠着潮湿的墙壁,喃喃自语地道,“你不会想再见的。”
走出来,玉婉莺才发现,天已经微微亮。
日子渐暖,墙边一溜梧桐树不知不觉挂满了绿,初升的阳台照下来,斑斑驳驳的,有些好看。
要离开红砂,才发觉出很多平日不在意的场景来。
到了此时,她反倒不急着离开,而是慢慢地走着。
身上穿的是初来之时那件素色碎花旗袍,脚上踩着褪色的高跟鞋。
哒哒、哒哒——
高跟踩于地上,发出的声响也与那日一般,恍如什么都没改变。
正门今日没全然打开,只开了侧边的小门。
门开了。
玉婉莺看着,外面大片的阳光撒于大地,与门内的阴暗泾渭分明着。
远处停着一辆小轿车,林丫雀激动地站在车前,冲她招手。
婉莺笑了。
她突然很想唱歌。
“花朵一处处开放,
散播无限的清香,
流莺一声声歌唱,
赞美满眼的春光,
陌上的情侣挽手倘徉,
花外的流莺并肩飞翔……”
用着干枯喑哑的嗓音,哼唱着曾经的成名曲,她迈步踏入了光明之中。
今日之后,又是一番新景色了。
夜莺歌后,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