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风朝露夜阴晴里
落落太方2023-07-12 10:003,297

  接见室里,玉红身着紧身碎花旗袍,脚底踩着高跟鞋,脸上摸得煞白,嘴唇涂的红艳,颇有几分半老徐娘的姿色。

  等玉婉莺走进来,看到母亲这副做派,不由蹙了蹙眉。

  玉红见女儿进来,上下打量了两眼,埋怨道,“瘦了。”

  说着,便献宝似地将桌上布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个精致的食盒给她,掀开盖子还冒着热气,正是婉莺最爱的小笼,“吃罢。”

  婉莺接过食盒,捻起一个小笼放入口中,口舌生香,身心都放松了些许,“你怎得来了,东临呢?”

  玉红面露不满,“谁知小赤佬死哪去了,兴许是看你落狱,跑了。”

  婉莺无奈,“事情都是他在跑,他跑了,我也出不去了。”

  玉红当即慌了,“呸呸呸!大吉大利!”

  她自知说不过女儿,便也将那些不满咽了回去,赌气似地将桌上布包推向对面,“讲不过你好了伐,拿去。”

  婉莺打开,发现里面除了贴身衣物外,还有些烟糖茶,以及一大叠钞票。

  玉红探过身去,小声叮嘱,“虽说你没几日就要出来了,但里面终究不好过,你莫要顽劣,该识时务时要低头,我听人说这些都是牢头里的硬通货,你好生打点一下,少遭些罪。”

  婉莺抽出钞票,掂量了下,数额不小,不由疑问,“你哪里来的这些钞票?”

  因着玉红嗜赌,婉莺从来只给些家用,赚的钱全都存在银行里,绝不给母亲碰到的机会。她太知道烂赌鬼的德性,不看管着,家都要败掉。

  玉红听女儿这一问,却是支支吾吾,神色瑟缩。

  见状,婉莺脸色便有些不好看,“莫不是又去找那些男人!”

  以前也有过,她不给玉红赌资,对方便去找当年的老主顾们套近乎,被婉莺知道后好一番使脸色,才让玉红跟那些人断了联系。

  玉红见女儿要发火,急迫开口,“奥哟,找哪门子男人,这是我藏得私房钱好伐。”

  闻言,婉莺仍旧将信将疑,“你何时存得住钞票。”

  “你莫小瞧人好伐,我怎得就存不住了,就许你有银行户头啊。我告诉你,这些钞票可不白给,等你出来,都得给我补齐,不行,要翻倍的。”

   婉莺见玉红一脸心疼,这才信了些许,她看着眼前这叠钱,心想让烂赌鬼拿出这些来,的确宛如割肉了,脸色终是缓和了三分,“我床头柜左边有个木盒子,里面有汇丰银行的存折,密码是你生辰,你有急用就去里面拿钱。”

  听到这里,玉红恍惚得愣怔了一刻,往日里女儿像是防贼一般防着自己,她哪里会不晓得,如今这般大方,倒是让她有些不适应,神色紧张起来,“你说这些作甚,左不过几日你便要出来了。”

  婉莺隔桌拍了拍母亲的手,难得温和,“放心,我很快就出去,这几日你在家收拾下东西,待我出了这里,就带你离开。”

  玉红呆滞,“去哪?”

  “苏州,我早先托人在那边找了个二进的院子,估摸着也拾掇好了。”

   “你这是……”

  婉莺笑着,“不知道是谁总念叨着要回去养老,还要种一院子的花,那房子前后院中间有个花园,正荒着,我看你去了种是不种。”

  玉红眼底红了,她抓着女儿的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婉莺轻轻回握住了她的手,母女二人难得有这般馨然相处的时候。

   门外传来敲门声,探视时间到了。

  玉红收回手,侧过身去用手指揩了下眼角,佯装无事地起身。走至门口,她踟蹰了一下,欲言又止了片刻,还是轻声开了口,“其实,也可以找宋家……”

  话未说完,便被婉莺打断了,“不许去。”

  玉红看着女儿复又沉下来的脸色,叹了口气,拉开门走了出去。

  多年过去,宋家依旧是婉莺的一道心结,玉红也只能作罢。

  出得红砂的大门,她叫了辆路边的黄包车,回了家。

  到家之后,她就着水盆里的清水,将脸上厚厚的粉给洗掉了,继而拿出药箱,对着镜子,给脸上的伤口上药。

  边涂抹药膏边骂,“老瘪三下手噶狠,差点毁了老娘这张脸。”

  原那些钞票并不像玉红所说的私房钱,她一个烂赌鬼,怎会存得住钞票。她是想着给婉莺送些钱物去应酬,却又苦于囊中羞涩,便去找了之前打牌欠了她钱的一个老赖家,撒泼打滚地要账。

  老赖自是不愿给,让自家婆娘对付玉红,那婆娘也是手黑,专挑不起眼的地方下手,疼的玉红呲牙咧嘴。但比起赖皮,玉红自认不输任何人,径自跑去老赖家筒楼下面吆喝,宣扬他欠钱不还,宛如哭丧一般。

  就这般坚持了半天时间,老赖实在没法做人,只好拿钱打发了玉红。

  玉红咒骂了一刻钟,终于上好药,她洗干净手,转身进了婉莺的房间,从她床头摸出了一个木盒。打开来,里面有几个存折,打开一看,里面数额可是不小,旁边还有不少的珠宝,亦是价值不菲。

  玉红看得咂舌,不忘碎碎念,“个小赤佬存这些钞票,还整日嚷着没钱。”

  她喜滋滋地将里面的零散钞票往口袋里塞,把漂亮首饰往身上戴,盒子见了底,露出下面的一张折纸,玉红纳罕打开,发现是一张房契。

  开头写着「立契人张梁今将名下房产转让玉婉莺女士,特此立契为证。」

  落款写着日期,「民国十九年十月三日。」

  玉红小心翼翼地拿起这张薄薄的纸张,怕弄破了似的,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继而放到了胸口,露出难得出现在她脸上的欣喜神色。

  久久过去,她将房契折好,复又放进木盒子中,抱着回了房间。

  她从自己房间的床底下,拖出一个大皮箱,展开来,将那木盒郑重地放了进去,而后开始收拾衣物细软,脚步轻快,神情愉悦,宛如年轻了二十岁的少女一般轻松。

  她要快些收拾好东西,等婉莺回来便离开这里,迫不及待要住进那苏州大宅子了。

  屋内,渐渐流淌出去一阵不成调的悠扬曲子。

    

  监室里,林丫雀迷迷糊糊地被人给推醒了。

  她睁开眼,便听到了吴丽芳大嗓门的惊呼,“雀姐,你终于醒了!”

  借由吴丽芳搀着,丫雀顶着头晕犯恶心,勉力靠坐在铁床栏杆上,问出心中疑惑,“你怎么在这?”

  此间是她的监室,怎的吴丽芳会出现在此处。

  很快,便得到了解答。

   “雀姐,你忘了两日前洗涤室的事了麽?”

  丫雀一脸恍惚,“两日?”

  吴丽芳急促地解释,“对呀,你被夜莺歌后那婊子给砸了头,抬了回来,医务室的来给你上了药就不管了,你这两天一直在昏睡,还是我求了马看守才每天进来给你喂点水米的呢。”

  伴着吴丽芳的话,丫雀的记忆逐渐回笼,想起此前在洗涤室带人围堵玉婉莺,结果反倒砸了头。她下意识摸了摸头上破损的地方,伤口不大,已结痂了,就是还有些头晕口干。

  她看到吴丽芳端着一碗稀粥,想来是要喂自己水米,倒是验证了她方才的话,于是径自拿了过来,一口干尽,方感觉舒服了些,胃里也没得那般火烧火燎。

  似是有了气力,她坐起身来,伸手想拆头上纱布,觉得不舒服。

  吴丽芳很有眼色地上手,“我来,雀姐歇着。”

  丫雀干脆收回手,等着人伺候,此时倒是对吴丽芳满意了三分。以往她很是瞧不起这种踩高捧低的货色,别说她还对自己起过龌龊心思,因此一向都是不怎么把她当人看的,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如今自己晕了两日,这人还知床前照看,这个情她丫雀领了。

  在这红砂里,她从不指望有甚么真情,更何况她素来行事跋扈,不都说趁你病要你命,吴丽芳此举,无论出于何等目的,她今后自会多关照两分。

  待纱布拆完,她点了点头,“做得不错。”

  虽没说甚么好听的,但在吴丽芳那里已觉是很大的殊荣了,不禁喜上眉梢,“伺候雀姐自是应该的。”

  林丫雀见对面床铺空了,纳罕道,“玉婉莺人呢。”

  听到玉婉莺的名字,吴丽芳先冷笑一声,“那烂瘟比趁你睡着,可是翻了天了。”

  林丫雀尚还有些头晕,听到这里不由皱眉,“什么意思?”

  吴丽芳像是就在等这句话,当即坐到丫雀旁边,说话都忍不住带了腔调,“侬晓得伐,伊不就是有两个臭钱,这几天可显摆起来了诶,到处给人送钱送礼,住到单人间去了啦,听说那屋子里摆得可是软床,还有单独的盥洗室,就连囚服都不用穿哟……”

  吴丽芳嘴上嘲讽,眼里却是慢慢地羡慕,她见林丫雀不说话,继续添油加醋地汇报,“这还不算完,伊还弄来不少好货,到处散,之前跟着雀姐前后的那些人,现在全都围着她转去了。侬说可恨伐?”

  她这话,未尝没有故意挑拨的意思,眼见那玉婉莺摘获人心,风头无两,她心下怕得很,要是对方心存报复,自己可不像林丫雀这般耐打。倒不是她不想去巴结,奈何玉婉莺看都不看她一眼,吴丽芳便只能将宝押在林丫雀身上。

  林丫雀是个直肠子,听了这话,恨恨地一把摔了手中的碗,忍不住呸了一声,“个小娘皮,不过是有两个臭钱,还想骑在我头上拉屎!”

  吴丽芳打蛇随棍上,附和着,“就是就是,必须给她点颜色瞧瞧,知道这红砂到底是谁的地盘。”

  她看了眼林丫雀的脸色,试探道,“雀姐有撒章程?”

  林丫雀看了眼对面空空如也的硬板床,嗤笑着,“新账旧账一并算,让她一次吃够排头。”

  吴丽芳一听,便知玉婉莺有难了,登时露出一抹快意的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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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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