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雀的一席话，令本因东临带了好消息而心内平定三分的玉婉莺，脸色再次沉了下来。她因幼时经历，对「婊子」二字有天生的恶感，几乎听到便要反胃。这二字像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的出身，是个暗娼生的私生子。
偏生林丫雀不放过她，见婉莺面色如此的差，越加用言语刺激她，“怎的，被我说中，所以恼了？本来么，你要是像旁的新人那末乖，我也愿意喂你点好处，结果你是个不吃敬酒的，那就别怪我给你吃排头！”
这话不禁让玉婉莺冷笑一声，突地就不想忍了，“你当你是谁？”
整个上海滩能给她排头吃的人，手指都数得上来，何时轮到这么个污糟东西骑到自己头上了。
玉婉莺看着像个泥菩萨，实则内里很有自己的脾性，旁人都道是她清高不愿依傍男人，却不知她向来没看得起这些人。即便她身处最为纸醉金迷的地方，但她从未将自己与他们视作一种人。她心内自有一番傲骨。
这么轻飘飘的一句反问，再次激怒了林丫雀。
都说人没什么就在意什么，她出身下九流，最看重的便是脸面，玉婉莺几次三番地打她的脸，让她这个「红砂一姐」实在没脸，她今晚，必须给她点颜色瞧瞧。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刺耳铃声，是女囚们盥洗的时间到了。
林丫雀听到声响，脸上复又升起得意，起身向外走去，同时轻蔑开口，“等下我就让你记清楚，我是谁。”
门外传来钥匙声响，很快，监门打开，伴随着女看守的大嗓门。
“拿好换洗衣物，依次排队下楼盥洗。”
此一打岔，玉婉莺便没空理会林丫雀的挑衅，这一天下来，折腾的身上也的确有些发腻，早就想盥洗一番。遂她抱着脸盆，里面放着巾帕等物，走出监门，跟着人流到了二楼洗涤室。
洗涤室分内外两间，外面有两排水池龙头，可以简单梳洗，每日早晚两次，定时一刻钟。内间是淋浴房，秋冬七日一洗，春夏三日便一洗，定时半个钟头。
如今天气还冷着，还没到淋浴日，便只让女囚们用外间。
女囚们依次排队洗漱，一人一个龙头，谁也别争抢。
看守们对此习以为常，早就去了隔壁喝茶歇脚，等着一刻钟到了回来领人便是。
便在此时，生了变故。
玉婉莺刚接了水，准备擦洗一番时，忽然头被一股大力摁进水盆之中，冰冷的水瞬间钻进她的眼口鼻中，溺水感铺面而来，登时便挣扎起来。
动手之人，正是林丫雀。
她微冲旁边两人抬了抬下巴，那两名女囚立刻会意，一左一右摁住玉婉莺的两条胳膊，死死压制。趁此时，林丫雀抓起玉婉莺的头发，拖着她便朝女间走去。
旁的女囚见有热闹瞧，顾不上洗漱，一股脑地跟了上去。
林丫雀将人拎进内间，转头看着跟进来的人，恼了，“出去！”
哪里有人敢惹她，灰溜溜地往外走，旋即丫雀将门一脚给踹上了。不过，门上有个小方窗，外间的人仍是挤挤挨挨地往内瞧着。
“雀姐，怎么弄？”
两个帮忙的女囚之一，吴丽芳，主动开了口。
此时，玉婉莺瘫坐在地，不住地咳嗽着，胸前的衣物已经湿透，裤子也是一片泥泞脏污。
丫雀好整以暇地蹲至她面前，看着她这副狼狈模样，很是快意，拍了拍她低垂的脸蛋，“现在知道我是谁了罢。”
婉莺回过劲来，彻底恼了，她抬起手一巴掌甩开丫雀的手，“滚开！”
丫雀没想到她还这么硬气，冷笑，“好啊，阿拉今天就让侬这夜莺歌后，长长记性！”
她起身，吩咐那二人，“衣服剥了！一丝不挂！”
听罢此言，另一女囚刘小花还有点踟蹰，吴丽芳却迫不及待地冲过去上手，脸上尽是兴奋之色。
门外，同时传来一阵嬉笑。女监内的日子太无趣了，这等新鲜事宛如西洋景一般，可不是每天都能见到的。更何况，这可是夜莺歌后的身体哎，就算没那磨镜癖好的，也会想看看女明星一招跌落的惨状。
自玉婉莺踏入女监的那一刻，大家就在等着这时刻。
举凡有新人来，都会被安排在林丫雀那间监室，这也是有典故的。这监室向来留不住人，任凭什么新人来，都被林丫雀整得哭爹喊娘，直嚷着要换监，更有甚至还有被逼疯送走的。这也是大家惧怕林丫雀的原因，她整人的手段，实在是层出不穷，让人见之生畏。
看守们对此自然知情，但依旧往她那里塞人，明面上的说辞是只有她这里是空监，暗地里却也有让她帮忙调教的意味。举凡新人，总归有不合群不服管的，直接往林丫雀这里一扔，她便替着料理了，省时省力。久而久之，也便偶尔会给她点优待，使得她在红砂里处事越发有恃无恐起来。
林丫雀抱臂靠在墙面上，冷眼看着那二人大力撕扯着玉婉莺的衣裳，心内快慰极了。像玉婉莺这样的，她见得多了，能入得这红砂的女人，有几个是善茬，个个都自以为是母老虎，但遇见她，便只能认倒霉，因她会将老虎的爪子剪了，牙拔了，皮剥了，让她们乖乖做一只家养的大猫。
缘何选上这吴丽芳做帮手，往日里她最为瞧不上这东西，因她是个人尽皆知的磨镜，专喜好长相姣好的女人。林丫雀初来乍到，差点遭到这狗东西手里，当时狠狠震慑了对方，才没让她得手。
如今，等玉婉莺身子被看光了，再撞到吴丽芳这等人的手中，看她还如何嚣张的起来。
那边厢，玉婉莺的衣襟已被扯开大半，露出内里白皙的皮肤来，引得外间女囚们越发兴奋，嚎叫漫天。
吴丽芳趁着兴头，嘱咐刘小花，“你摁住了！”
言毕，她便将手冲玉婉莺的裤带子摸去，女囚裤子宽松肥大，因此腰间配有腰带，一旦裤带被扯开，婉莺的下半身便会立刻暴露出来。
玉婉莺见势不好，二人实在颇有蛮力，自己再如何挣扎也于事无补。电光火石之间，她看向不远处的林丫雀，怒向胆边生，想着一切都因这杂碎所起。遂，她低头狠狠咬了一口刘小花的手，等她吃疼放开，又一脚踹向吴丽芳。趁着两人自顾不暇，她使出全部气力冲向林丫雀，趁其不备一把薅住对方脑后发髻，狠狠砸向一侧墙壁。
咚！
一下不够，还要再来！
咚！
咚！
林丫雀被砸的头晕眼花，眼冒金星，顿时没了还手之力。
这下子，登时震慑住了外间的女囚。
场面从哄闹，变作一片死寂。
待那吴丽芳反应过来，冲过来要拦住玉婉莺，却见玉婉莺眼底通红，发了狠似的，再次将林丫雀的头砸向墙壁，咚！
这次，直接林丫雀的脑壳上流下一丝血痕，自脸上蜿蜒而下。
吴丽芳吓得瘫坐在地，“杀，杀人啦！”
外间的人也被吓的够呛，跟着大肆叫嚷起来，终于引来了隔壁喝茶的看守。
马看守没好气地进得门来，举着警棍邦邦地敲着铁门，“嚷什么嚷什么。”
她顺着女囚们的视线，看向内间，瞧了瞧门内的状况，便大致明朗了方才的事端。
吴丽芳见马看守进来了，立刻扑过去告状，“马看守，这夜莺歌后杀人啦，快将人关起来罢。”
可那马秀梅并不接话，只过去检查了下半晕不晕的林丫雀，见她只是头上擦破了点皮，没甚大碍，便挥挥手道，“行了，你们两个搀着她回去。”
她指了指吴丽芳和刘小花，而后大声道，“盥洗时间到了，都回自己监室去！”
大家见马看守并不站在林丫雀这边，明白今日没热闹看了，个个乖乖地拿起物品，仍旧排着队，往楼上监室走去。
吴丽芳落了个没脸，却又不敢忤逆马看守，只能悻悻地架起林丫雀，狠狠剜了玉婉莺一眼后，朝外走去。
留在原地的玉婉莺，等人走了，才卸了力，整个人如脱骨般靠在墙壁上喘粗气。如此这般的阵仗，她从未见过，不过是凭借着一股狠气，才撑到现在。方才看似凶，其实没用几分气力，不然林丫雀的头早就开了瓢。
马秀梅也未料到玉婉莺看着娇气，倒颇有一番胆识。之所以没管这档子事，还是因着玉婉莺那边不仅有青帮的背景，还认识不少高官，若真能出去，此时给她卖个好，也算结交一番。
至于林丫雀，在她眼里不过就是个帮手，平日里小恩小惠便罢了，真章时候，也只会当作个玩意儿舍了。
她走过去，故作关心，“你怎么样，有受伤吗，旁边就是医务室。”
玉婉莺摇了摇头，整理了下衣衫，硬撑着起身，“没事，有劳马看守了。”
马秀梅见她腿有些抖，便虚扶着她朝外间走去，见外间已经没人，小声道，“用不用给你换一监室。”
玉婉莺摇了摇头，“无碍的，左不过就这几日便走了。”
更何况，有此一遭，晾那林丫雀也要忌惮自己三分。
马秀梅见她说的笃定，心下越发确认玉婉莺人脉广，连杀了市秘书长都能轻轻揭过，可见在外面的势力大的没边了，不由脸色越发谄媚，“那就提前恭喜玉小姐了。”
“若能出去，定不忘马看守的照料。”
不消玉婉莺多看，便能摸清楚眼前人的心思，无外乎是名利二字。
果不其然，马秀梅听了这话，喜上眉梢得都快藏不住，“不敢当不敢当，早点回监室吧，等下便要熄灯了。”
玉婉莺点了点头，自外间拿了自己的东西，便朝着监室内走去。
一路上，自是有许多双眼睛盯着她瞧，或是探究，或是惧怕，或是厌恶。
她自顾自地走着，是想着，该早点离开这个地方，否则，怕自己也会有一天也变得这般不人不鬼，着实可悲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