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烟厂。
宋凤仪拿着一本刊物，走进北岛云子的临时办公室。
随着一家家烟馆的开业，烟厂明显忙碌起来，北岛近日里都会来这边处理事务。
北岛抬头，见是宋凤仪，“有事？”
平日里宋凤仪管着车间生产，很多事都能自行处理，只有涉及到必须决断的大事才会来找自己。
宋凤仪将刊物放到桌上，示意道，“这是最近新出的一本刊物，你看看。”
北岛漫不经心地拿起来，看了眼封面，印着《长鸣》二字。旁边是一只振翅而飞的鸟儿。她打开翻看了几眼，不由道，“又是学生文人弄出来的进步刊物，没什么特别。”
宋凤仪却表示，“这本刚出来就被抢购一空，里面的思想和文章，很是犀利，引发了大肆的讨论。我隐隐感觉，这似乎是故意在针对日本立场所创的刊物。”
北岛笑着端起桌上冷掉的咖啡，道，“就算是针对我们，又如何？几行字几篇文章，能改变什么。现在最重要的是，联合更多政商要员，帮我们烟馆宣扬出去。”
说到这里，北岛皱起眉来，将刊物丢至一旁。
宋凤仪敏锐察觉到她的不悦，问道，“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那个商会长，真是个老顽固，软硬不吃，用了什么手段都不肯妥协，实在是让我伤透了脑筋。”北岛烦躁地拿出香烟，点了一颗，吸了两口，露出了舒适又懒散的模样来。
她背靠到椅背上，继续道，“实在不行，只能将人抓来严刑拷打了，可是这样也实在耽误时间。”
宋凤仪想了想，斟酌着开口道，“不如，让我去试一试？”
“你？”
“我之前经营宋家产业的时候，与他打过交道，算是对他有几分了解。此人行事向来顽固，就算抓来，可能也不会有什么胜算。”
北岛看了看宋凤仪，点明了她的真正意图，“你不想在烟厂里做事了，是吗？”
宋凤仪没否认，“烟厂如今步入正轨，并不太需要我在这里。我想站到台前去，的确有我个人的私心，但请你相信，我定会全力以赴地辅佐和帮助您。”
北岛又吸了一口香烟，旋即将其丢至地上，用脚碾熄。
继而，她看向有些紧张的宋凤仪，道，“既然如此，你可能需要个新身份了。”
中山南路，倒闭的中药厂，悄然改换了门面，变成了西药化学制药厂。这便是玉婉莺主张开设的药厂所在。
筹备多时，今日终于进入了生产阶段，玉婉莺便随着东临前来，验看一番。
因为是直接接收的中药厂改制，厂房面积并不太大，仅有两栋三层小楼，如今拆分成了约莫数个车间。之前婉莺来的时候，设备什么都还没置办，如今已然颇具规模。
东临带着她边看边解释着，“时间有限，只能先行规划出来六个主要车间，注射剂间，片丸剂间，制粉间，蒸发间，真空干燥间，乙醇乙醚间。”
说话间，玉婉莺走至了一间车间内，透过窗户看着里面的境况。
东临顺势介绍着，“这间就是拿来生产注射剂的，做一些镇痛、止血解热、强心类的的药物。目前请来的研究人员还在争分夺秒地研发，争取多出一些成果。”
玉婉莺点了点头，“韩大哥人脉颇广，介绍的这些研究人员都是有真正能力的，随后还要从国外邀请几位华侨回来，争取研制更多西药出来。”
“多亏了韩毅，九一八事件后，进口的东西都在紧缩，药品更是越发稀缺起来。国产的西药厂更是没有几家，就算生产出来，售价也很是高昂，老百姓根本吃不起。”东临冷静分析道。
“所以，”玉婉莺转头看向他，叮嘱道，“趁着我们还能掌控运输渠道，尽量多地囤积更多地药品原材料才是。”
东临听出弦外之意，“你怕日本人插手青帮的漕运。”
“有油水的地方，他们就会插一脚，这是早晚的事。”玉婉莺对此倒是十分淡定。
“我知道了。”
“钱财不必担忧，不夜城的流水会全力供给药厂这边。”
东临问道，“方宏义那边会不会不好交代。”
“无事，如今不夜城归我，账面如何也是我说了算。”玉婉莺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对此，东临倒是放下了心来。他带着玉婉莺走向楼下的车间，介绍着。
“这间是生产片丸剂的车间，你要的消炎类药品，便是这里在生产。”
玉婉莺看了看，问道，“现在能制造出盘尼西林来吗？”
东临摇了摇头，“很难，需要时间研发，不过可以做出替代性药品，磺胺。效果比盘尼西林弱一些，但是可以大批量生产，起码能解燃眉之急。”
玉婉莺却没那么乐观，“这种药物副作用应该不小，吃多了对人体没好处。”
“真到了你说的那个时候，有药品都该庆幸了，能保住命就行。”东临很是务实地道。
玉婉莺想了想，不由地道，“想办法从洋人手里多买些盘尼西林，钱不是问题。”
东临有些不赞成，“我理解你的心情。可现在不止上海，洋人们都是草木皆兵，没人引荐很难达成生意，还要小心走漏风声给日本人，提前暴露我们的目的。”
玉婉莺抱着双臂，思索了片刻，道出，“有没有渠道能跑海外？”
“走私？”
玉婉莺点头，“在海外分批购入药品，应该不至于引发太大的关注。回头由自己人押送，还能放心些。”
东临思考着这件事的可能性，“青帮倒是有海外的水上线路，只不过，过关时候卡的很紧，除非是有国外归来的人……”
说到这里，他与玉婉莺对视一眼，二人同时开口，“韩记者！”
玉婉莺笑了，“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回头我们去跟他了解那些海外研究人员的境况，看什么时候送人过去接应合适。”
“我一个人去见他便是，回头去海外，由我亲自去。”
闻言，玉婉莺些许不赞同，“交给底下人便是，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东临摇头，“这趟涉及的金额数巨大，走海外银行容易被察觉，只能带现金。更何况打点关系也不能松懈，哪个环节做不好都有危险，交给旁人我不放心。”
虽然他说的句句在理，但玉婉莺却并不开怀。
“可是，快要年底了。”
东临当即明白了玉婉莺的意思。
玉红还在的时候，对公历阴历两个跨年夜，最为重视。东临父母去的早，没甚亲人，跨年之时，自是与玉红母女两个度过的。玉红虽然总是骂他小赤佬没出息，可仍是日日年年让他踏入家门吃饭，即便早些年年景不好的时候，也没真的撵走过他。
他眉眼瞬间温柔了下来，“尽量赶在跨年夜当天赶回来。”
玉婉莺似乎也想起了往事，两人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参观完全部车间，自楼内走出时，玉婉莺发现外面竟是下雪了。
“下雪了。”
雪花飘飘散散，落在地面上，形成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上海难得下一次雪，没想到今年竟悄无声息的就来了。
“明年，会是个好年景罢。”玉婉莺喃喃地道。
“会的。”
玉婉莺转头看向东临，“一定要安全回来。”
“好。”
两人并肩而立，安静地看着眼前的雪景，谁都没先抬步离开。
东临离开之时，已是十二月了。
年底本就是不夜城最为繁忙之际，外加东临不在，玉婉莺要兼顾着西药厂的事宜，还有报社那边偶尔去一次，真真是忙得脚不沾地。
别说她，就连江茹也没闲着，前阵子她刚认识个心仪的男人，对方几次相邀，她都因着公事回绝了。这几天，对方已经不来找她了。
正是午饭时间，江茹坐在玉婉莺办公室内，边泄愤似地吃着东西，边向玉婉莺诉苦。
“婉莺姐你说，他到底怎么想得。”
玉婉莺被她的模样逗得发笑，“年底时候给你放假，你堵去他家门口，问个明白。”
“我才不去，年底还要筹办宴席呢，咱们不夜城今年怎么跨年呢？”
此一言倒是提醒了玉婉莺，她问道，“往年是如何过的？”
江茹想了想，回道，“之前也就是给大家放几天假，然后跨年夜那天留下来的人，一同吃个宴席，大家吃吃喝喝，有爱闹的上去表演个节目，就是这样。”
玉婉莺点头，思索了一番，道，“今年大致也这样，放假之前，给大家发个红封，过了安稳年。宴席弄得豪华些，菜品也不要吝啬，好酒好菜都备着。可以请些杂耍的班子来，热闹热闹。”
听得江茹有些惊愕，“这可真是大手笔了。”
“这一年大家都辛苦了，最后一天，聚在一起好好吃个饭罢。”玉婉莺看着窗外，心想，也许这样安稳的日子，过一天便少了一天了。
“我等下就安排下去，这下大家可高兴了。”
玉婉莺想了想，道，“安排两间包厢的位置，老宅那边我也叫过来，还要宴请几个朋友。”
“好。” 江茹拿出随身本，高兴地一一记录在册，早就将方才苦恼的男人抛之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