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内里暗潮汹涌,明面上依旧纸醉金迷。
大多数人还沉浸在战争波及不到上海的幻想之中,宴席、酒会、舞会络绎不绝地开着,俱是上流社会的有钱人。
一场联姻,用的西式风格,大家穿着洋装洋裙,端着香槟杯,满场乱转,寻找舞伴或者是谈资。
“听说了吗?不夜城那位投靠了日本人。”
有人起了话头,自然便会有人搭话,上流圈层里,根本没有秘密可言。
“方家的事闹翻了天,谁能不知道哟,这女人可真是无利不起早。踩着方宏义上了位,转头就翻脸不认人,甩甩手攀高枝去了。”
旁边正攀谈别的事之人,听到此言,也起了兴,纷纷凑过来。
“可不是嘛,据说将人送去乡下了,要我说,谁知道送哪去咯,可能遭暗杀了都不一定,毕竟玉婉莺如今可是有了大靠山了。”
有人插话,“啧,这女人可真够心狠。”
“要不说人心不狠,地位不稳呢,一年前还只是个唱歌的戏子,玩物,现在呢,可是飞上枝头咯。”
“连青帮都拿下了,可不得了嘞。这上海滩不会是要变天了罢。”
方才插话的男人忍不住嗤笑,“什么猫三狗四都能翻上海的天,我看她好景不长。”
掀起话题之人,一脸不赞同,“不是哟,我前两日在溢香居亲眼瞧见,玉婉莺跟着那个日本女人同进同出,一看就很受重用的好伐。”
“也是奇了怪了,这些大人物,怎得一个二个像是被迷了心窍,都这么信得过她。”
男人露出了然神色,“这还看不出么,必然是那姓玉的有过人之处咯。”
“不能够罢,难道她,男女通吃?”
一席话,引发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有人急忙低声道,“小声些,被人传去她嘴里,得罪了日本人,有你们好果子吃。”
“嗤,”男人色厉内荏地道,“她来找我,我还要去状告她是个卖国的汉奸呢。”
偏有人不吃他这套,“你还是管好这张嘴为妙,我听说,玉婉莺手段了得,帮着日本人搞定了好几个硬骨头。”
大家好奇问起,这人压低声线说了几个名字,惹得众人俱是震惊之色。
“倒是也有几分本事,周老这样的都请得动。”
“说你棒槌真不冤,什么请哟,分明是动了手段。”
闻言,不知情的人面色不好看了起来。
方才的男人越加猖狂起来,咒骂着,“帮日本人祸害自己同胞,也不怕遭报应!”
可这话却是没人敢应的,这时候有点心眼的都知道不能开罪日本人。于是,大家草草敷衍两句,便四散开来,不再深聊下去。
不过,关乎玉婉莺的事情,却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上海。
甚至登了报纸。
港口,一艘前往美国的渡轮,放开闸口,让乘客们陆续登船。
一名打扮低调的老者,左手拎着皮箱,右手转着一串金刚菩提手持,验票登船,走入上层船舱内。
他将皮箱放下后,将外套脱掉,这才松了口气。
打量了一番舱内构造,他走至窗边,坐到了藤椅之上,拿起桌上摆放的今日上海日报,静等开船。
翻看了两页,他的目光在一个版面上停留下来。
标题赫然是:青帮与大和烟厂达成合作。
版块很小,大抵内容是玉婉莺近日里的所作所为,只字未提日本人,但是明眼人一看便能明白个中缘由。
老者蹙眉,下意识捏紧了手持珠子,盘玩起来。
游轮鸣笛了,即将开了。
这时,突然外面传来一阵躁动,老者正觉疑惑之时,突然舱门被人从外打开,赫然进来一队日本兵,紧随其后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姜老,您这是要去哪里?”
开口之人,正是玉婉莺。
此时的她,与前几日完全判若两人,穿着利落的西装西裤,头发也剪短了,面容瘦削,眼神发冷的像是淬了毒的刀子。
老者,也便是商会长,姜峰,捏紧了手中的手持。
暗道,还是慢了一步。
他没出声,玉婉莺却是走了过来,径自坐在了他的对面,“别忘了,青帮掌管的就是码头港口之流,您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监视下。”
她转头示意底下人打开姜峰的皮箱,从里面翻出了船票,接过来看了看,“原来是想去和妻女团聚。”
皮箱里还有着国外银行的汇票,数额不小,一看便是要跑路。
玉婉莺冷冷地看着姜峰,道,“北岛小姐给了你无数次的机会,您都没把握住,既然敬酒不吃,那便吃一吃罚酒好了。”
她转头吩咐,“带走!”
日本兵听命上前,将姜峰压制住,押着他出了船舱。
从头到尾,姜峰没说过一句话,他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是徒劳。
北岛那栋洋房的地下室里,甫一踏入,一股血腥气和腐烂气息,扑面而来。
此前里面关押的四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却是换成了一些其它的面孔。有些见识的人若走进来,定能认得出,这几人,都是在上海滩挂的上名号之人。
这些人无一不是浑身血污,精神涣散,离死显然不远了。
方才清理出来的最后一间房内,正发出阵阵压抑的呻吟声。
不过才被送进来两个小时,姜峰身上依旧没有一块好皮肉了,偏偏玉婉莺还将他的嘴给堵上了,只花样百出地折磨着对方,似乎根本不在意对方到底愿不愿意顺从。
她施刑的时候,整个人平静的像一块冰,看得其它北岛的手下都有些胆战心惊。这女人这几日展现出来的狠辣手段,完全超越了人类的极限,心理素质强悍到可怖。
正因如此,一向眼高于顶的日本人,本来被派遣到玉婉莺手下并不服气,如今个个都是心悦诚服,甘心为之驱使。
似是用刑有些累了,玉婉莺丢下手中沾满鲜血的电击棒,丢至一旁,从手下那里接过白帕子,一边擦拭手,一边坐到了椅子上。
看着地上进气多出气少的姜峰,她开口道,“我遇到过许多硬骨头,知道你们这种人,心气高。打不服,劝不听,身上的弱点也少得可怜。所以我抓你回来之时,就没想着要说服你。”
姜峰血污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神色,那眼神,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
“您也别误会,此举也并非折辱于你。其实,另外抬上来一位听话的商会长,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这种傀儡,就像个摆件,中看不中用。我们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像姜老这般手段高明之人,正是我们所需要的人才。”
玉婉莺自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身侧的手下立刻躬身给点上了。
伴着浓重的血腥味,她深深吸了一口香烟,吐了出来。
霎时间,狭小空间里,浮起了一层白雾。
她淡然道,“只不知你这般死去,是否会不甘心。”
“我曾经历过几次死亡,当时的感受便是满满的不甘,一心想着活下来。人也真是奇怪,明明活得那般痛苦了,可还是不愿轻易死去。”
说这番话时,她没看地上的人,更像是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姜峰感觉到了生命的流逝,眼神渐渐出现了虚焦。
“在这种时候,你会想着谁呢?”
玉婉莺的声音轻轻地钻进他的耳朵,让他慢慢想起了远在美国的妻女来。
“你死了,她们会快乐还是痛苦呢?”
他想起了妻子恬淡的浅笑,女儿在自己怀里撒娇卖痴的可贵画面。
“没了你,她们会活得如何?”
他想到未来里,妻女可能面对的种种困境,心中绞痛起来。
这时,玉婉莺将烟蒂丢到地上,起身用脚碾灭,而后走过来,亲自将姜峰嘴上的堵物摘了下来。
“你的死,究竟真的有意义吗?”
姜峰的表情越发的痛苦起来,不知是身体的痛,还是心上的痛。
玉婉莺不再多言,起身对手下吩咐着,“咽气便丢出去埋了。”
“是!”
言毕,她朝着门外走去。
一,二,三。
“等等……”
传来了姜峰惊恐又妥协的声响。
玉婉莺嘴角勾起,知道这场心理战,成了。
待她与姜峰达成了联盟之约,自地下室走出来时,发现北岛不知何时站在楼梯口处,等着自己。
显然,北岛应该是听到了下面发生之事。
她笑着递给玉婉莺一张湿毛巾,玉婉莺从善如流地接过,一边擦拭脸上血污,一边与她一同走了上去。
北岛带着她去了餐厅,询问着,“吃点东西?”
婉莺点头,坐了下来。
北岛只喝着一杯咖啡,看着玉婉莺一点点吃着碗里的面。
她主动开口,“你变了。变回了红砂里那个我熟悉的玉婉莺。”
婉莺没说话,继续低头吃面。
北岛也不在意,她理解,经历过大喜大悲之人的心境,继续着,“这其实才是真正的你。我说过,你我是同一类人。不,不是人,是野兽。我们只有凭借本能活着的时候,才是真正的自己。”
婉莺咽下最后一口面,放下筷子,抬头看她。
北岛笑着道,“你真该看看方才你在地下室里的模样,美丽,从容,自信,像一把尖刀,能够无往不利,任何东西都伤害不到你。”
婉莺忍不住低头看着面碗,里面的汤水,映照着她如今的脸。
她觉到了一丝陌生,也感觉到了一丝惶惑。
她开始怀疑北岛说的是实情,自己就是本性凉薄之人。
北岛将玉婉莺的挣扎,尽收眼中,她知道,眼前之人即将会彻底为自己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