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灯光餐厅，坐着几桌男女，闲聊调笑着。
玉婉莺坐于视野最好的沙发卡座上，看着脚下的夜上海。
等到北岛云子进来时，玉婉莺看了眼腕表，八点整，非常准时。
她并未起身，只是抬手示意，引着北岛落了座。
显然，北岛对于玉婉莺的邀约，十分感兴趣，刚坐下，便主动开口询问，“玉老板主动约我来，是改变了主意吗？”
“不，我只想弄清一些事情。”
玉婉莺回应着，继而示意了下不远处的侍应生，让其上一些茶点。
北岛显然对吃食没甚想法，盯着玉婉莺道，“什么事？”
“你缘何要绑架丫雀？”
此言一出，便坐实了玉婉莺已经确凿怀疑，北岛便是给丫雀注射海洛因的幕后黑手。
北岛看着她，却是笑了，“你真的很聪明，对，是我命人做的。”
见对方并未否认，玉婉莺面色冷了下来，“是我拒绝了你，你大可对我来，她是无辜的。”
“不过是权宜之计。”北岛淡定地拿起桌上咖啡，抿了一口，身体后倾，姿势很是闲散，悠悠地道，“我在牢中就知道你们是合作关系，她依靠你获得了方家小姐的身份，你依靠她获取到了王阳的助力。但凡她出事，你自然就会断掉一截羽翼。”
玉婉莺仍是不解，“你要对付我，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谁说我要对付你，我是欣赏你。你断了左膀右臂，没了帮手，便有会愿意与我合作的可能。不过，我本想挑拨你们二人关系，她却对你很是信任，使得我的计谋破产，这实在我的计划之外。”
北岛面上神情，透露着可惜之情状。
这令玉婉莺越发难以置信，觉得对方不可理喻，“以你如今的身份地位，要什么样的合作人寻不到，何必非要是我。”
北岛看了眼她，才道，“在牢里的时候，我承受着对手非人的折磨，其实我想过自尽。但你的出现，给我带来了希望，并且最终你的确信守承诺，将我送了出来。比起林丫雀那般没什么脑子的人，我一直觉得，我们才是同类人。可是，你却选了她，拒绝了我。”
玉婉莺没想到竟然是这个理由，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最初她也是将阿云当作救命稻草的，也真切的将对方视为朋友和知己，但是，在得知她的身份后，她们之间便断然没有了做朋友的可能。
“你的身份，是我们之间最大的鸿沟。”
北岛愣了片刻，不解地问道，“因为我是日本人？”
玉婉莺摇了摇头，“因为你是侵略者。”
听到这个答案，北岛仍是感到困惑，“牢里的时候，你心中只有复仇，怎得现在……”
玉婉莺淡淡地道，“国之兴亡，匹夫有责。”
北岛挑了挑眉，“我只知道，形势比人强。”
“事在人为。”玉婉莺丝毫不让。
“好罢。”北岛见事已至此，玉婉莺的心意已决，知道定然是多说无益了，“既然做不成朋友，那再见面，估计就是敌人了。不过我还是劝你三思，如今的上海滩，可不是以前的模样了。”
她意有所指。
玉婉莺却不惧，“其他人如何选择，与我不相干。以后，我会不遗余力地与你对抗，将你腐化蚕食上海的野心，扼杀在摇篮中。”
北岛突兀地大笑起来，引来了餐厅内其它人的注目礼。
她脸上露出愉悦神色来，“我开始期待起来了！比起合作者，一个强劲的对手，更令我兴奋！”
言毕，她起身告辞，迈着轻快地步伐离去。
不多时，玉婉莺也起身，朝着门口走去，却在拐角处，看到了自隐蔽处走出来的林丫雀。
她当即上前，扶住了丫雀，嗔怪道，“你怎得出来了！”
说着，便强行将丫雀带回了房中，将她放置到床上，弄好靠垫，盖好被子。
“醒来多久了？厨房里给你做了鸡粥，我去端过来，好歹吃几口。”玉婉莺起身要走，却被林丫雀拉住了手。
“婉莺，我听到你们的对话了。”丫雀由于虚弱，声音几乎是气音，但玉婉莺还是听清了。
玉婉莺摸了摸她的头，“你只安心养着，这些事无需你忧心。”
她想拉开林丫雀的手，可对方却很是执拗。
“你方才那番话，算是彻底和日本人决裂了，是，因为我吗？”丫雀急切地问出口，想知晓答案。
玉婉莺见状，干脆坐了下来，拉住了丫雀冰冷的手，给她暖着。
“为你，也为千千万万个你。”她是这样回答的。
她见丫雀露出一知半解的模样，耐心解释着，“过去时候，我一直为自己活着。无论是做夜莺歌后的时期，还是被冤枉进了红砂，那时候一心只想着复仇。我记得你曾问过我，仇报了，怎得还在上海不肯走。”
丫雀轻轻点头。
“我当时只觉着，在哪活着都一样，不如留在这里。至于其它，我没多想。或者说是脑袋空空，不知该作何感想。直到你出了事……”
她揉了揉丫雀的手，“我其实与你一样愤恨，最初我只想找出安排了这一局棋的背后之人，以牙还牙，以牙还牙，替你讨回公道。”
丫雀看着她，没打断。
玉婉莺看向窗外，言道，“今早，我想通了。”
她将早晨于岔路口看到的境况，尽数言之，继而道，“我浑浑噩噩地回来，看到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你，突然就想通了一切。想通了缘何我不愿离开上海，缘何而感到迷茫困惑，今后又该如何为之。”
丫雀大抵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婉莺，你想救国？”
玉婉莺摇了摇头，“谈不上这般远大，只想尽我微薄之力，全力对抗北岛云子的狼子野心，让千千万万如你这般无辜之人，免受大烟之苦。”
虽然她说得轻描淡写，可林丫雀明了这个决定会面临如何大的阻碍，又会遇到多少数不清的困难与险境。
凭借林丫雀的往日性格，她该劝阻的，该让玉婉莺在这乱世中明哲保身，该想办法说服她离开这片正枯萎的土地。可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她从以前就钦佩眼前之人的谋略和胆识，几乎是自己见过的最为聪慧和绸缪之人。她不是不知道婉莺利用自己，也曾怀疑过婉莺的真心，可她很少得到过爱与重视，所以总是选择性地去忽视。
这些怀疑日积月累，得以在这一次突然全面爆发。
她没曾说，自绝的缘由，其实是以为玉婉莺要离自己而去了。
所以她醒来之后，不顾身体虚弱，第一时间想要去确认，对方真的回来了。不是像自己以为的那般，回去了方家，不再管束麻烦的自己。
她听到了玉婉莺和北岛云子全程的对话，是有些懵懂的不知其意，只觉得从未见过玉婉莺如此坚定决绝过。此刻，倒是全然懂了，玉婉莺究竟做下了如何大的一个决定。
她嘴唇张了又张，最终出言道：
“婉莺，去做罢。我明日就去戒毒医院。”
去做吧，做你想做的任何事，而我，不会再拖你后腿，做个逃兵。
玉婉莺愕然地看着她，面露惊喜和感动，“丫雀，你……”
“我会尽可能地好起来，回来帮你。总不能风头都让你一个人出了。”丫雀微微勾起了唇角。是这些时日以来，第一次笑。
玉婉莺骤然眼睛泛起湿意，却也跟着笑起来，“你快些养好就是最好的帮助和支持了。”
“我红砂雀姐，不可能轻易认输，你等我。”丫雀反拉住她的手，眼中露出坚定的决心来。
“好，我等你。”玉婉莺笑着回应。
两双手，紧紧地拉在一起，是彼此给对方最温暖的肯定。
第二日一早，玉婉莺亲自送林丫雀去了戒毒医院，回来后，便让江茹联系了东临、张娟、顾昔文几人。
她选了大饭店的贵宾厅，等到几人陆续而来，便见到里面圆桌之上，已经摆满了美味菜肴。
江茹领人进来后本想退出去，却被玉婉莺出言留下了。
顾昔文看着在座的阵容，不由纳罕，“今日是有什么大事宣布不成，怎得将我们几个凑到一起来了。”
玉婉莺笑着道，“我就不能单纯想请客犒劳你们么。”
顾昔文看了眼沉默寡言地东临，忍俊不禁，“请客将我这现任警长和青帮的少帮主凑一起，那你还真是不想吃好了。”
此言惹到玉婉莺几人笑个不停，如此看来，倒的确有些不伦不类。
她起身端起酒来，逐个给在座之人一一倒上，“这些日子为了我的事情，大家都忙坏了，这顿饭的确是想久违地聚一聚。”
回到坐上，她举杯和大家饮下这一杯，继续道，“其二，你们都是我玉婉莺信得过之人，所以，我想将近日做下的决定，向各位告知。”
闻言，四人齐齐看向玉婉莺。
玉婉莺正色道，“我与北岛云子宣战了，接下来，我会全力打击日本人在上海的毒品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