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自是荣获了四人面容上的变化。
东临尚算淡定，他对玉婉莺，一向都是支持，很少提出个人建议。
张娟有一瞬的惊诧，但很快被扑克脸遮掩了过去。
江茹一直跟在玉婉莺身边，对此事早有了预知，倒也还好。
只有顾昔文，先是满脸震色，而后便是狂喜着大笑。
“好好好！不愧是你玉婉莺！上海滩多少人抢着去拍日本人的马屁，只有你逆风而行。你说罢，要我做什么，我无条件配合。册那，早就看那些日本人不顺眼了。”
本还严肃的屋内，被这一席不伦不类的话，引得热闹了起来。
江茹也应声附和，“没错，凭什么要让他们站到我们头上拉屎窝尿，莺姐，我也支持你。”
张娟点头，“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开口便是。”
东临没出言，但态度明显是站在玉婉莺这边。
玉婉莺瞧着大家信任的模样，勾起了唇角，她重新举杯，“有大家在，相信此事定然可以事半功倍。”
众人再次饮下一杯，达成了联盟，继而边吃边议论着此事。
张娟率先开口，“婉莺，接下来你是什么打算？”
没等玉婉莺回应，顾昔文抢过话头来，“现在政商两界许多都倒戈了日本人，如果正面对上，恐怕会寸步难行。”
江茹蹙眉，“不夜城的许多贵宾，与日本人交好的不少，要是将对立摆到明面上，恐怕也会影响咱们的生意。”
玉婉莺认可道，“的确是要慎重，按理来说应该徐徐图之，可北岛的大烟计划侵蚀的太快，上海的局势也越发紧张，我怕不快些阻止，恐怕会误了时机。”
这话十分在理，让其它几人都眉头紧锁起来。
这时，始终没怎么开口的东临，突然道，“大烟计划的根本在于侵蚀人们的动力和思维，从内部分化和拆解我们。如若在这期间，人们知晓了这种侵蚀行径呢？”
闻言，玉婉莺突眼前一亮，“你的意思是，我们的枪口不一定非要对准烟馆，而是反向引导众人不要踏入烟馆。”
东临点头。
顾昔文听懂了，狠狠一拍掌，“好计谋！这样就避免正面对上的可能呢，但具体要怎么做呢？”
东临摇了摇头，“我还未想好。”
玉婉莺却是笑着道，“我想好了。”
迎着几人好奇的眼神，玉婉莺走至贵宾厅的西侧休息区，从架子上拿下今日份的上海日报，转身对着其他人道，“咱们完全可以打舆论战。”
上海报社内，韩毅拿着日报，愤怒地走进总编辑的办公室。
总编辑姓吴，看到这个刺头进来，不免头疼，“有何事？”
韩毅指着上海日报，怒斥道，“我先前递得东北战局，学生游行，不给上版面，说什么页面有限，以重要的新闻为先。结果，几家烟馆开张，占据了半幅的页面，这是重要新闻吗？”
吴总编装模作样地拿过那份日报来，翻开看了眼，指着末页很小的板块道，“小韩，你瞧，你之前递来的新闻，没有作废，都在上面的呀。只是版面小了些而已嘛。你也知道的伐，最近上海人心惶惶，报道太多这些，容易煽动民众情绪的呀。”
韩毅被对方的歪理邪说气笑了，“这些是实事要闻，捂住大家的眼睛耳朵，就能当它们不存在吗！要我看来，这些烟馆才是真正的不良导向，国家生死存亡之际，大肆宣扬享乐之物，分明是掩耳盗铃！”
此言令吴总编分外不悦，脸都沉了下来，“行了，这些事不需要你一个记者去操心，只需要做好你的分内事便罢了。”
韩毅冷笑着，“什么是分内事？替日本人做事叫分内事么？”
“你出去！”
吴总编彻底被惹毛，气的浑身发抖，直接下达了逐客令。
“再要胡说你也别在这里做事了！”
韩毅却是丝毫不惧，“将向大众传递消息的重要机构，变得如此龌龊有私心，我走了倒是也眼不见心不烦！”
言毕，他不顾破口大骂的吴总编，摔门离开了此处。
经由这一番闹腾，他没了继续工作的心思，干脆拿起背包，朝着报社外走去。谁知，走至门前，却被一辆小轿车拦了去路。
本就心情欠佳的韩毅，正欲和司机理论一番，却见后车窗落下，露出了玉婉莺的脸。
“韩记者，别来无恙。”
韩毅愣怔，没想到会在此遇到玉婉莺，当即收起了面上情绪，客气的道，“玉老板，你怎会在此？”
两人经由之前吕文杰一事而结识，等到事件水落石出后，玉婉莺专门找了时间与韩毅解释了前因后果。韩毅也明白自己是被宋凤仪所利用，他这人向来爱憎分明，之后主动帮着玉婉莺联系了其它报社，利用舆论来给上面施压，算是达成了次不错的合作。
只他以为两人交集也就是这般，却没想到玉婉莺竟然是专门来寻自己的。
玉婉莺笑着道，“我有桩生意想与韩记者谈一谈，不知可否方便？”
韩毅自是应允，随其上了车，去了一家咖啡厅详谈。
听到玉婉莺是想让自己帮忙之事时，韩毅再次愣怔住了。
“玉老板，你，你这是……”
玉婉莺笑着用小勺搅了搅桌上咖啡，“怎得，韩记者是觉得婉莺一介女流，便不配谈这些家国之事。”
“不不不！我，我就是，就是有些没想到你……”
一向言辞犀利的韩毅，有些语无伦次了起来。
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女子，鼎鼎大名的夜莺歌后，他怎会不晓得，而她身上传奇般的经历，更是在上海滩街知巷闻。但对于韩毅来讲，也仅止于此。
他不喜欢听歌，也不曾追过歌星、舞女，即便有之前的交集，也只将玉婉莺视作一个颇有手段的女人罢了。
可是，这样一个人，竟然做下了这般惊人的一个决定。
一刻钟前，他在上海报社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感，觉得整个世界都无比得扭曲和恶心，身为新闻人，却无法报道最真实的东西，还要向侵略者摇尾乞怜，实在可恨可悲。
一刻钟后，他坐在这里，听着一个自己曾经兴许有过片刻轻视过的女人，谈论着要如何对抗日本人的阴谋。
何其的荒诞和讽刺。
在其位之人，不谋其政。
与这桩事看似十万八千里的人，却生出了火热的爱国心。
一时之间，韩毅生出无限的喜悦和落泪的冲动。
但很快，他想起如今自己的处境，当即像是被冷水浇了个透心凉，他难掩愧疚地道，“玉老板，我非常高兴，在这种时候你愿意站出来做这件事。但是，如今各大报社都与日本人有染，许多消息根本报道不出去，而且我也受到了打压，在报社里人微言轻，恐怕无法帮到您……”
他声音越说越小，实在是愧于面对玉婉莺。
谁知，玉婉莺却是笑了，“韩记者，不必这么在意，其实我也不想弄什么硕大版面来，这样公然对抗日本人，对你我而言，绝非好事。”
“那您的意思是？”韩毅露出疑惑神情。
玉婉莺再次斟了口咖啡，缓缓地道，“迂回之策。只要最终目的是让民众知悉这些新型香烟的危害，以及日本人的狼子野心，便足够了。”
韩毅蹙紧眉头，认真思索着这桩事。
突然，他抬起头来，“我认识一些写文章的人，或许……”
一周之后，日报上不起眼的一角，新兴起了一则连载故事。
故事乃用大白话所讲，说得是一街之隔的两户农人的趣事。
说有两户乡下的农人，是对邻居，两家中间就隔着一条土路。
姓王的人家是个大户，拥有许多田地牲畜，就是家里人口多，时常搅得家事不宁。隔壁姓李的人家，是个贫户，占地面积少，就总惦记着王家的东西。
姓李的老汉，发现王家的二少爷喜欢抽香烟，便故意说上次去市集上买过一款新的香烟，味道很是不错，果然引得二少爷的兴致，非要尝上一尝。
由此，李老汉骗了不少二少爷的钱财，全部中饱私囊。等到二少爷找来时，李老汉为了哄骗对方，竟将香料搀进普通香烟中。
此举虽然骗过了二少爷，但是香料中有毒，二少爷竟然因此一命呜呼……
故事到了此处便戛然而止，引得了许多人的好奇，欲知晓后事如何。
一时之间，这故事竟是在百姓中火了，街头巷尾都在谈论这桩小故事。
早点铺子里，有食客进入，发现了熟人，便凑成一桌，闲聊起来。
“六叔，你也追这个呢？”
“现在还有哪个没看过哟，好久没看过这般跌宕起伏的故事了，着实有趣。”
食客见状，不由凑到六叔耳边，小声道，“我听隔壁的学生说，这故事其实含义深着呢。”
六叔疑惑，“不就是个逗趣的玩意，还能有甚深意。”
“非也，非也。你品品这家大业大的王家，和这地小人少的李家，中间只有一街之隔，就不会想到什么来？”食客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天上。
六叔当即恍然大悟，“这，这是怎看出来的……”
“读报纸的不止你我这样的泥腿子，有学问的大有人在，自是是品出了猫腻来。”
六叔却仍是不解，“那这李老汉坑害二少爷，指的是何事？”
食客低声道，“最近上海滩可是起了不少烟馆，里面卖得全都是没见过的香烟，而且生意还火爆的不得了。”
六叔当即心内一紧，手不由摸向了裤子口袋，“你意思是这烟……这怎么可能呢，报纸整日宣扬着呢……”
那食客并不吸烟，对此十分不以为然，“谁知道呢，兴许是神仙打架，遭殃的都是底下人呗。”
这时，老板给食客端来早餐，食客兀自结束话题，吃了起来。
可那六叔却是食不下咽，忧心忡忡地摸着口袋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