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临时关押人的小屋里,宋凤仪一脸泰然地闭目靠坐在长椅之上。她衣衫微皱,脸上也有些许脏污,却并未损失她的雍容华贵之相,仿佛此时身处的并非监室,而是自己家中一般。
门口处传来声响,很快,顾昔文推门而入。
顾昔文扫了眼桌上未动的碗筷,走至宋凤仪身前,俯视着她,“一天水米未进,不饿?”
宋凤仪缓缓睁眼,目光平静地看向顾昔文,“我要见律师。”
“急什么。现在还没走到这个流程呢。”顾昔文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
“你这是非法囚禁。”
“不,我是依法逮捕嫌疑人。”顾昔文径自一把将宋凤仪拉了起来。
宋凤仪终于面露出一丝惊慌,挣扎起来,“你要做什么!我要见律师!我要见市长!我要状告你与玉婉莺沆瀣一气,陷害我!”
顾昔文一把扯过她,朝着门口走去,“嚷什么,不过是换个地方关押你罢了。”
她气力大,一只手就能制住宋凤仪,将其一路带出监室,行至走廊最深的那一间,随即将其推了进去。
这里比方才那间黑得多,里面还有股腥臊味,令宋凤仪几欲作呕,下意识就要退出去,“我不要换,我要见律师!见我父亲!”
角落里,突然有个激动地声音传来,“是凤仪吗?你终于来救我了,凤仪。”
宋凤仪突然停止了吵闹,只因她认出了这个声音,是李自明!
顾昔文嗤笑一声,像丢鸡崽一般将宋凤仪丢了进去,而后道,“知道你们夫妻伉俪情深,专门让你们团聚一下。”
说着,就准备关上监室的门,即将闭合之时,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忘了说,如今证据确凿,你们想要全身而退自是不可能了。但若是有一人愿意顶下全部罪责,另外一人还能活命。否则的话,恐怕就要去地府做一对鬼鸳鸯咯。”
她笑着关上大门,落了锁,吩咐门口守卫盯紧,转身离去。
屋内出现了片刻的静默,旋即便是李自明踉跄爬过来的声响。
待人近了,宋凤仪终于适应了屋内灰暗的光线,才真切地感受到了李自明的狼狈。他满脸胡渣,面上脏污不堪,头发蔫嗒嗒地贴着头皮,衣衫褶皱的不成样子,裤子上传来一股骚臭气息。
她生平最是喜洁,明了这人定是吓得失了禁,心下嫌恶,不由退后了半分。可李自明神经早就到了最紧绷的时刻,如今见她恍若见到观世音娘娘,哪里会注意细枝末节,不由凑过来死死抱住了宋凤仪,语带哭腔。
“凤仪,你终于来了,我这些日子可是遭了大难了。”
往日宋凤仪最不喜他哭哭赖赖,但想到方才顾昔文临走时所言,不得不强自忍耐下来,静默等着对方继续未竟之言。
“顾昔文那个恶毒女人,每日给我吃些猪食馊水,却不让我出去如厕,弄得这里臭不可闻,宛如野狗窝!”
“他们每天都将我带去审讯室里,也不打不骂,兀自用大灯烤炙,害我眼睛红肿难当!”
“夜里也不让人睡安稳,时常半夜将我带去继续审问,不交代有用的东西就不许睡觉,简直丧心病狂!”
被关押多日的李自明,终于找到了倾诉的人,竹筒倒豆子似的宣泄着自己的委屈。
宋凤仪始终静默不言,听到这里,她不由松了口气,想来李自明还没交代出任何能够定罪的东西,这样,她出去的几率又增添了几分。
在她兀自思索之时,李自明却是不满起妻子的态度来,忍不住埋怨道,“凤仪,你进来半晌,怎得不出声。”
说到这里,他才回过神来,看了眼宋凤仪的装扮,不由大惊,“你不是来接我的,你也被抓进来了?”
宋凤仪自打被抓进来,亦是疲惫至极,没了往日里搪塞他的尽头,只胡乱点了点头,推开对方,寻了处干净地方坐着,心内盘算着躲过这一劫的种种可能。
李自明哪里知道她内心的盘算,只看出她无法掩饰的嫌弃,忍不住发起火来,“往日里你不是能耐的很,我还指望你将我保出去,结果倒是与我落到了一处田地。”
说到这里,他慌了起来,“如今要指望谁来捞我们二人,父亲,对,父亲定会想办法的……但他离开官场多年,就怕那起子人看人下菜,不愿招惹是非上身……岳父,罢了,他不过是个靠女儿混日子的人……王阳,对,王阳呢?”
他突然升起希望,眸中闪着希望的亮光来。
宋凤仪却是冷哼一声,“他与玉婉莺是一伙,不过是为了引我们入局罢了。”
闻此,李自明颓丧地靠到墙上,喃喃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连日来强撑的希冀,一朝被打破,他忍不住哭了起来,“凤仪,你想想办法,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宋凤仪被吵得有些心烦,“闭嘴。”
李自明习惯性地停止了哭泣,转而想到当下情境,根本无需再怕眼前之人,怒气顿生,“你还凶我,这一切不都是你造下的孽!”
宋凤仪愣了片刻,“你说什么?”
“我说,要不是你想对付玉婉莺,做下这许多恶事,我们岂会落入这等田地。”
宋凤仪几乎气笑了,“你居然把一切怪到我身上来,当初是谁挪用公款去赌,被方远发现后慌了手脚,跪着求我帮你摆平。这些年,我替你擦了不知多少次屁股,你竟然好意思怪我。”
李自明丝毫不觉得是自己过错,“要对付方远有那么多种方法,你却非要引到玉婉莺身上,这分明是你的私心作祟。本来她一个外室生的,也没攀附到你们家门,何况就算真养着她们也花不得几个钱,你非心眼小不容人,把人往死里逼,这回可是真正踢到铁板了。”
“闭嘴!”宋凤仪气的面色通红,不愿李自明将这些事说出来。
奈何李自明压抑太久,根本收不住火,继续道,“怎得,说这么几句就受不得了。我被你踩在头上这么多年,你哪次不像骂孙子似的骂我,是,你是有些谋算,但好歹我是你丈夫,不是你养的狗!”
想到这些年被宋凤仪辱骂、殴打的日子,他难以自持,声调高亢,“你别以为我不知你心底是如何想的,你觉得自己嫁给我委屈了,但你别忘了,你是个女人。你能耐再大又如何,还不是要扶持你那废物爹,却连一点宋家股份都得不到。你再瞧不起我,我也是男人,我能光明正大坐到市秘书长的位子,而你,永远只能是秘书长夫人……”
啪!
一个巴掌狠狠落在李自明的脸上,令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抬起头,看到的是宋凤仪怒气冲冲的脸。
“闭嘴,我让你闭嘴,你聋掉了!”宋凤仪几近神经质地嘶吼着。
李自明捂着脸,站起身来,梗着脖子道,“凭什么闭嘴,我说得哪句不是事实!”
此一言彻底触及了宋凤仪的逆鳞,她再次伸出手去要扇对方,却被李自明一把拉住了手臂。她转而用高跟鞋狠狠踢了对方的小腿,趁着对方尖叫弯腰之际,扯下他的皮带,像往常在家那般,狠狠地对着他甩着鞭子。
很快,监室内传来李自明的阵阵惨叫声。
站于走廊的看守闻声,皱了皱眉,去请示在办公室翘脚喝茶的顾昔文,问是否要进去干预,怕出了人命。
顾昔文摆了摆手,“不必,皮带又抽不死人,兴许这就是人夫妻的情趣呢。”
看守得言离去。
顾昔文却是端起茶碗,不伦不类地喝了一大口下去,面上神色轻松。她觉着玉婉莺这招“狗咬狗”,很是不错,兴许很快会为这桩案子带来转机也未可知。
监室内,李自明浑身血痕地摊在地上,已经叫不出声来。宋凤仪也用尽了气力,丢开了皮带,复又坐了下来。
她看着监室高处那个透着微光的气窗,眼神变得茫然起来。
这时,身侧传来李自明虚弱的声音,“你对我一点情谊都没有。”
宋凤仪转头看着眼前男人,脑中回想起成婚前的一幕幕。
“在与你成婚之前,我一直都想着这辈子独自一人过的。只不过当初宋家式微,宋经赋也没能耐支撑产业,所以央着我嫁给你,跟你家联姻好借势东山再起。那时他答应我,只要嫁给你,就给我宋家的股份,所以我才松口,答应与你见上一面。”
许是这昏暗脏臭的环境,或是方才一番激烈释放,让宋凤仪放下往日绷紧的神经,难得地说出了心里话来。
“其实最开始,我对你还算满意。你生的不错,又惯会体贴,符合我心中的丈夫形象。说起情谊,最开始是有的,哪个女人会真的对自己选的男人没半点感情,只这点子情谊,都被你逐渐磨没了。”
地上的李自明一滞,明白她指得是何事,本想辩驳,却实在没气力。
“那时你豪赌成性,时常有人上门讨债,我去找公婆,他们却又将这件事推给我。我才知道,自己不是嫁丈夫,而是嫁了个没断奶的儿子。”
李自明是三代单传,自幼被一家子长辈捧着长大,大了出事了,其父才明白这孩子养废了,却又没了别的法子,这才选了宋凤仪这个厉害儿媳,让她代为管教。
想到这里,宋凤仪不由笑了,“自己管不好的孩子,便找个人来管,亏得你家人想得出来。不过,我这一生大概就是这样的命,少时因着女人的身份,被家里处处打压,却还是要帮着管理家业。成人后光想着证明自己的能耐,又被宋经赋哄着嫁给你,终日帮你收拾残局。”
“你说得对,我不满自己的女子身份,这些年始终怨念,若自己是个男人,定然能创下一番丰功伟绩来。遑论是经管宋家家业,或者承个一官半职,哪里都能做出大事业。”
“现实却是,兜兜转转,一直藏于无用的父亲和丈夫身后,处处谋划,然后看着你们在前台张牙舞爪,卖弄愚蠢。”
她复又看向李自明,语调平静地道,“我的确对你没有丝毫情谊,要是能够取而代之,我早就毫不留情地将你杀了。”
李自明眸子瞪大,闪过了错愕、伤痛,却又归于了然。
毕竟是枕边人,他如何不知这些年对方所想,如何不知自己的无能,只是出于自尊心不愿意承认罢了。
他看向宋凤仪,想起这些年对方为自己做的一桩桩一件件,突然觉得要是易地而处,他是对方,恐怕也早就生出厌烦之心来。只是这些年身处高位、养尊处优,身体思想都跟着麻木起来,才没意识到这一层。
“这些年,是我拖累了你。”
他叹息一声,旋即硬撑着站起身来,扶着墙,朝着门口亦步亦趋地走去。
直到走至门口,他拍了拍门,缓缓对外面道,“叫顾昔文来,我招供。所有事皆我一人做下,与其他人不相干。”
言毕,宋凤仪不由蓦地抬头,一脸错愕地看向门口那人。
只觉李自明地身姿突然间挺拔了起来,就像初相见时,她自车上下来,看到门口的那一抹伟岸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