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济医院,病房内,面容憔悴得宋凤仪尚在昏迷之中。
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个人,正拿着一把水果刀,娴熟地削着苹果皮。伴随着墙上挂着的时钟“嗒嗒”声,苹果皮慢悠悠地呈螺旋状下落。
啪嗒。
整片果皮掉落在垃圾桶中,发出轻微的响声。
床上的宋凤仪发出一阵轻颤,缓缓睁开眼睛。
她尚处茫然之中,发现床边坐了人,转头看去,却是大惊失色,登时便坐了起来。
“玉婉莺,你怎么在这里!”
这一刻,宋凤仪甚至以为自己到了阎王殿,不然本该早就被玩弄致死的玉婉莺,怎么会好端端地出现在这里?
玉婉莺笑着将刚削好的苹果递过去,“当然是来看望你。”
宋凤仪怎会接她给得食物,失手便要打落,被玉婉莺轻巧地躲了过去。
玉婉莺故作嗔怪,“浪费。”说着,便自顾自地咬了一口,脆甜可口。她再次劝着,“当真不来一个?现在不吃,恐怕以后便没机会吃了。”
言辞轻松,仿佛二人关系多么熟稔。
宋凤仪听出对方的弦外之音,警惕道,“你什么意思?”
婉莺将果核丢掉,用帕子擦着手,回道,“吕大公子离奇死亡,地点还在你的私人宅邸,你说,警察署的人会放过你吗?”
这话令宋凤仪想起了昏迷前的记忆,激动地指着玉婉莺,说道,“分明是你杀了吕文杰!”
玉婉莺莞尔一笑,“是吗?证据呢?”
宋凤仪正欲驳斥,却发现此事根本无迹可寻。吕文杰去接玉婉莺,定是掩人耳目,毕竟她尚且是青帮方宏义的四姨太,总归不好直接闹僵。如此一来,玉婉莺就算真杀了人,也难寻踪迹。
她看着玉婉莺似笑非笑的模样,登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由瞪大眼睛道,“你早有预谋!这一切都是你做的!”
是了,唯有如此,才说得通,缘何玉婉莺会毫发无损地坐在这里,还将屎盆子扣到了自己头上。只能说明,玉婉莺早就知道自己为她设局,非但没声张,还就坡下驴,顺着计划而走。既除掉了对其不轨的吕文杰,还让自己成了最大嫌疑人!
宋凤仪越想越心惊,她不肯相信自己一贯看不起的私生女,竟有如此手段,但事实摆在眼前,令她不得不信。
“你这个歹毒的娼妇!”
她气得伸手欲打玉婉莺,却反被对方钳制住手腕,反被扇了一巴掌。
宋凤仪养尊处优多年,哪里挨过掌掴,此时浑身发抖,上前欲撕扯,却又不是玉婉莺的对手,反被打得头发凌乱,像个疯婆子般。
玉婉莺一把将宋凤仪推倒到了床上,冷眼俯视着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是我做得,你能奈我何。从不夜城出事,我就意识到背后有人出手,直到你明目张胆与吕文杰合谋,我便知道一切都是你的谋划。你以为自己手段高明,能拿捏我于股掌之中,殊不知,我早就为你编织了一张更大的网,就等你跳进来。”
宋凤仪没了气力,瘫在那里,抬头愤恨地看着玉婉莺,“怪我没早看清你的阴毒,趁早把你除去!”
玉婉莺冷嗤一声,“说起狠毒,我哪里比得上你。你嫁祸我杀了方远不说,在监狱里屡次要我的命,如今我出来了,你又设下这等毒计。宋家不仁,弃我母女不顾,这些年我从未受过你们蒙荫,结果你反倒来害我的性命!你才是真正的毒妇!”
“要怪就怪你投错了胎,投成个私生女,败坏我宋家门风!”宋凤仪终是说出了心底的话,却是触及了玉婉莺的逆鳞。
玉婉莺上前,一把拽住宋凤仪的头发,将她的脸拉到自己跟前,怒斥,“你怎不去责怪宋经赋管不住裤裆,要来招惹我母亲。说白了你也是无能,只敢在我身上撒野,不敢驳斥你那无甚本事的亲爹。”
宋凤仪被扯得头皮生疼,可挣扎不开,索性破罐破摔地大骂,“你那娼妇母亲私自生下了你,凭白让我宋家蒙羞,你们都该死!”
“我母亲不过是想过好日子,求口饭吃。你不容便不容,何必害她性命。我与你好歹流着同样的血,你却丝毫不顾及亲情。同是女子,你毫无怜悯体恤之情,到了这个时候,还不知悔改,真是可恨至极!”
玉婉莺一把甩开宋凤仪,用看垃圾一般的眼神看着她,“恶人自有恶人磨,遇见我,算你倒霉。宋凤仪,当年在宋家门前没将我打死,后悔了吗?”
听得此言,宋凤仪嘶吼着冲玉婉莺冲过来,想将她掐死。门外警员听到动静,冲了进来,将宋凤仪摁住制服。
顾昔文随后走了进来,见状道,“既然醒了,就送去警署罢,有关吕文杰死亡一案,还需要宋女士回去协助调查。”
言毕,摆了摆手,两名警员会意,押解着宋凤仪便走了出去。
玉婉莺转头看着宋凤仪踉跄的背影,恍惚间再次想起了二十年前那场梦魇般的场景。那个骄矜傲气指挥着家丁对自己与母亲棍棒相加的大小姐,和年仅五岁发着高烧上门求助的无辜女童。
一时间,天地轮转,两人的身份似是调转过来。
如今,她玉婉莺才是站在门内,颐指气使,朝夕间便能拿捏生死之人。而她宋凤仪,则一朝零落成泥,成了蝼蚁般得阶下囚。
这场噩梦,玉婉莺做了二十年,终于能在今天如释负重,试探着放下这段自卑又难堪的过往。
直到宋凤仪叫喊的声音逐渐消失于回廊之中,玉婉莺才收回视线,看向没有跟着离去的顾昔文,“这桩案子,劳烦顾警长了。”
顾昔文笑着摆手,拿出香烟,吊儿郎当地叼起一颗,又朝玉婉莺递过去,道是,“自己人无需太客气,叫我昔文便好。这案子我也没费什么劲,说起来,我能回到总局做警长,还多亏了玉老板提携。”
玉婉莺笑着抽出一根香烟,待顾昔文给自己点燃,吸了一口,道,“那你与张娟一般,唤我婉莺便是。还是你有本事,不然我使再多力,也不可能扶起个阿斗来。”
顾昔文听后大笑。
两人之所以有此渊源,还是多亏了张娟引荐。那日,玉婉莺决定赴约吕文杰的约之时,便做好了一切谋划,让张娟和林丫雀配合为之。其中,便让张娟去寻一名与李自明夫妇有仇怨的人,来负责这桩案子。
恰逢张娟与顾昔文是旧相识,当初顾昔文落难之际,是张娟出手改了其档案,才让她逃过了李自明的追查,以别的身份留了下来。如今刚好能让其起复,派上用场。
玉婉莺本想着寻个不容易被李宋两家买通之人,届时自己再想办法插手案件,好让李自明永无翻身之法。却没想到,张娟挖到了一尊大佛,这顾昔文手段狠毒辛辣,定不会让李自明夫妇好过。由此,她也放心不少。
玉婉莺很是赞赏顾昔文,对她也颇有亲近之意,闲聊了两句,便问起了正事来,“李自明情况如何?”
“倒是个硬茬子,怎样折腾都不肯松口。”顾昔文用脚拧咩了烟屁股,面上带上一丝不耐。
玉婉莺想了想,道,“好歹浸淫官场多年,还是有几分本事在,而且这等要命的事情,一旦松口自是不好收场。不过,是人皆有软肋,昔文可以试试另辟蹊径。”
顾昔文疑惑不已,“婉莺的意思是?”
玉婉莺凑到她耳边,轻语了几句。
顾昔文听得眼睛亮了起来,抚掌大笑,“好!还是你有主张!我即刻去安排!”
说罢,她便急吼吼地起身离去,生怕晚了似的。
玉婉莺笑了笑,没在意,拿起手包,也离开了医院。
上了小汽车,前头司机恭敬问询,“小姐去哪儿?”
“回方家。”
司机点头,启动车子,朝着方家老宅驶去。
方家小楼,后院有一处欧式的亭子,正适合纳凉。
此刻,大太太正坐于此处,悠闲地喝茶看报。
管事的下人匆匆而来,低声汇报,“大太太,四姨太回来了。”
陶婉君点了点头,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倒是身旁伺候的下人们,个个面露异色。大家都以为四姨太出了事,怎得突然好端端回来了。可大家见大太太无甚表态,只能将一肚子疑问藏在腹中。
不多时,石子路上传来高跟鞋踩踏的声响。
玉婉莺袅袅地走了过来,自来熟地坐到了陶婉君的对面藤椅之上,还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她赞叹道,“好茶。”
大太太蹙眉,“牛嚼牡丹。”
惹得玉婉莺止不住地笑出声来。
这一幕,惹得周遭伺候的下人,无不瞠目结舌。这四姨太是疯魔了不成,怎得对大太太这般没大没小,也不怕大太太生气。
熟料,陶婉君也只念叨了这一句,便没了其它表示,甚至还叫下人又提了水来,另泡了壶新茶。
玉婉莺还没看过这般细致地泡茶手法,不由支着脑袋,仔细观摩起来。
直到新茶入杯,她自顾自地又端过一杯,这次没再一饮而尽,而是闻了闻,而后品了又品,很是清香。
她抬头看着大太太,郑重地道,“还未跟您当面说一句,多谢。”
那日,玉婉莺去见吕文杰之前,她接到的电话,便是陶婉君打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