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请君莫忘浪淘沙
落落太方2024-05-08 00:003,291

   已至夜深,整个苏州城都陷入了沉睡之中,遑论这般一处乡下村落。

   黑色小汽车的车前灯照着,顺着小路缓缓停在了二进的宅院门前。

   方东临自驾驶位上下来,拉开侧边车门,婉莺拎着个提篮,走了下来。

   夜间看这屋子,添了几分森森之冷色。

   她拿出钥匙,打开大门,朝着前后院中间的花园走去。这里,便是婉莺当初置办的宅院,想着带玉红和东临来这里,过闲散的田园生活。

   自打出了事后,玉婉莺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走至花园,本以为会看到一地荒凉,没想到却是铺满了鲜花,而鲜花丛中央,立着一块碑,玉红便葬在了这里。

   她不由转头看向东临,母亲的后事,是他一手料理的。

   东临一边点燃挂在廊下的油灯,一边解释着,“她死的时候,手中死死攥着这里的地契,我想她应是喜欢这里,便自作主张,将她葬在了最向往的地方。这些花,也是她生前最喜欢的那些,色彩缤纷,想来她看到了会愉悦些。”

   玉婉莺眼中透出湿意,“你想得周到。”

   她转而走至墓碑前,夜色深深,看不清碑上的字,她便凑近了些蹲下身,仔仔细细地看着。

   来之前,她有许多的愤恨与冤屈想要倾诉,此时此刻,却又失语了。

   “姆妈,我来看你了。”她轻声地念了句,而后拿出纸钱,缓缓点燃。

   东临不欲打扰,他知婉莺心里不好受,便走远几步,拿起墙根放置的镰刀,修剪着墓碑旁得花草那些横生出来的枝丫。

   两人俱是沉默着,唯有燃着纸元宝的火苗,越发肆意张扬,一阵微风吹过,烧至一半得灰烬,螺旋着朝空中飞舞着。

   突然,婉莺突兀地笑出声来,惹得东临转头看她。

   “从前听巷弄里的李阿娘说过,给死人送钱,要是火烧的急又旺,便是真的被取走了。”婉莺说着,看了眼螺旋上升的灰烬,“瞧她,就算去了下边,也还是这般爱钱。”

   闻言,东临不免看了过去,不免也跟着勾了勾唇,“许是红姨在那边,也爱摸麻将。”

   婉莺笑了笑,“玩罢,这回也没甚好顾及的了,也没我在旁管东管西……”

   说到这里,她笑容淡了下来,目中含光地看着墓碑,“姆妈,别急,这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东临叹了口气,干脆坐过来,与她一同烧。

   漆黑夜色中,只有这一小方天地有光亮,那火苗越烧越旺,张牙舞爪,颇有四处扩张的趋势。

   “婉莺,我懂了你的顾虑了。”

   寂静中,东临看着火苗,静静地开了口。

   “这次去南州,我见识了大烟的威力。”

   婉莺转头看他,没出声。

   东临眸中泛起了不一样的异色,似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画面,“南州那一代,都成了洋人的天下。他们四处开烟馆,让当地人染上烟瘾,甚至不乏老人和孩子。”

   婉莺蹙眉,“这般做,是为了控制他们罢。”

   东临点了点头,“有钱的变得麻木不仁,无钱的被当作奴隶压榨,许多店面商铺都倒闭了,全改成了烟馆。大街上都难得见到几个人。”

   “人们变得麻木,就会没有生产力和反抗力,沦陷自然是迟早的事。”婉莺早就遇见到了大烟的可怖,对此并不意外。

   东临眼中露出迷茫之色,“我发现南州的异样后,特意回来走没水路,改了陆路,便发现这些现象早已蔓延到了许多地方。我担忧上海早晚也会变成这样。”

   “洋人的目的就是从内到外的蚕食我们,尤其是日本,野心早就昭然若揭。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婉莺斩钉截铁地说道。

   她看着东临担忧的眼神,拍了拍他的肩,“这几日正好要与方宏义谈论瓜分宋家一事,我会找机会跟他说明大烟的利害关系,让方家尽早抽身。”

   东临却道,“此次一行,我才真切感受到这大烟生意全然是暴利,他定然是不肯轻易放下的。”

   “无事,我心里有章程,当下时局,还有另外一个暴利的行当,想来他会有所考量。”说着,婉莺将最后一只纸元宝丢入火苗中,迅速的燃烧过后,此地复又化为原本的漆黑无间。

   黑暗中,方东临看着玉婉莺坚毅的侧影,心中定了定神。实际上,南洲之行,远没他说得这般轻松,几次三番遭遇伏击,最严重那次差点要了他的命。

   生死之际,他想得念得只有玉婉莺一人。这番经历,让他看透了许多,往日种种便趋之脑后了,只要能始终陪伴在她身边,便是知足了。他彻底放下偏执,甘愿退到玉婉莺的身后,继续做她身后的影子。

    

   夜晚的不夜城,仍是一片灯红酒绿之景。

   前阵子的动荡,并未摧毁它分毫,它像是代表上海的一个重要符号,只要不夜城还能开张,上海滩就始终屹立不倒。

   维纳斯舞厅里,台上舞女们尽情地跳着,坐于下边得高官商贾,亦是笑得合不拢嘴。不久前,玉婉莺以方宏义与王阳的名义做东,宴请了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士,宾主尽欢地吃了顿饭。

   这场宴席,自然不是无的放矢,为的便是如何瓜分宋、李两家而设。方家自然是最大受益者,王阳则准备将自己人推到市秘书长的位置,每个人都拿到了切实的利益,满意而归。

   来此之人,有不少玉婉莺之前的歌迷,如今自是各种恭维夸赞,全无当日不管不顾、落井下石之态。玉婉莺也恍若失忆一般,与众人攀着交情,很是出风头。

   待事情谈妥后,便来了维纳斯舞厅,全做放松与庆祝了。

   就连王阳都酒意上头,与几人开了德州扑克,其它人更是放浪形骸了起来。

   玉婉莺嘱咐好了一切,便坐到了角落里躲懒的方宏义这边。她见方宏义头疼,主动让他靠坐到自己腿上,替他揉着两侧额角。

   方宏义无奈地道,“当真是老了,精力大不如前了。”

   婉莺笑了,“老爷只是不堪忍受这般嘈杂氛围罢了。”

   哄得方宏义开怀,起身夸赞她,“是你贴心。”

   婉莺拿起专门嘱咐人送来的醒酒汤,递给他。

   方宏义笑着接过,喝了一口,面色回缓,满意地看向她,“这次事情你办的很好,想要些什么。”

   婉莺笑着摇了摇头。

   方宏义却并没就此揭过,拍了拍她的手,“你莫当我敷衍你,是真心实意问询你的意见。此番方家得以站稳脚跟,你实在功不可没,没私自决定也是想听听你的想法,以免送不到你心坎上,倒显得老爷我的不是了。”

   “老爷知道的,我与方家的旧怨,如今还剩下宋经赋一个。我与他的关系使然不好插手这桩事,但婉莺和母亲受的苦,全拜他所赐,只希望老爷能别让这厮好过,其它我别无所求。”玉婉莺深深地望着方宏义,似是对他十分眷恋。

   方宏义自是受用,叹了口气,“这种事我岂会忘怀,等到宋家瓜分得差不多了,自会去料理他。但这还不足以慰藉你的功。既如此,老爷我便做一回主。”

   说着,他自身侧拿过早准备好的文件,递给玉婉莺。

   玉婉莺疑惑打开,不由瞪大了眼睛,“老爷,你这……”

   文件赫然是不夜城的归属权转让,受益人正是玉婉莺。

   “我仔细想过了,方家的产业你恐看不上,青帮那边你不宜插手,宋家的东西你定然是嫌弃的,不如便将不夜城正式归于你名下。之前小人作祟,你处事不惊,料理的很好,也是时候我功成身退了。”

   玉婉莺没想到对方会将不夜城完全交给自己,上海滩谁不知道这是十足的销金窟,一晚流水几十万钞票,根本就是个造钱的金窝窝。此举说明,方宏义彻底将她视为了自己人。

   一时间,她心内有些况味。她自诩深谙人心之复杂,曾经也见识过不少方宏义这般泥腿子出身的上位者,这种人将权利和金钱看得极重,恨不得带进棺材里去。似乎方宏义什么都不给,才是正确的。

   方宏义见她久久无言,对此早就有了预设,了然道,“婉莺,你是个极聪慧的女人,比我这些年见过的许多男人都精明。你能算准每个人的心思,包括我。但老爷还是接纳了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看着玉婉莺难得透出一丝迷茫的神色,直直地看向对方的眼睛,“我向来喜欢有野心的人,尤其是经历过鬼门关,重来一次的人。我从你身上,看到了当年自己的影子。而且,你自从来到方家,从不惹事,还与婉君她们相处甚好,这些老爷都看在眼里。人都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既已是方家人,我便会信任你。”

   话音落地,玉婉莺便明白了方宏义的意思。

   他看似放任自己,其实一直在暗处观察。一旦她生出了妄念的心思,他会第一时间将其扼杀于摇篮之中。待她将全部诚意与能力展现出来,也彻底与方家绑到了一条船上,他自然可以放心地放权给自己。此乃阳谋。

   两人最初相见,各自目的便昭然若揭,玉婉莺自是也不需要在对方面前伪装什么,避讳什么。她听懂了方宏义的弦外之音,欣然收下了这份好意。

   “那婉莺便多谢老爷了。旁的话我也不多说,您且往后看便是。”

   这话着实托大的很,但方宏义却很是受用,大笑着,“好,我很期待。”

   闲话说完,玉婉莺将文件放置一旁,摆出正色的模样,道,“老爷,今日其实婉莺有一桩正事想与你说。”

   不待方宏义问询,她便凑过身来,低声道,“我希望,您能将南州那边的生意,停掉。”

   顷刻间,方宏义缓缓将笑容落了下去。

  

继续阅读:第六十一章 别时茫茫江浸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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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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