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房中,朦胧白烟从青铜香炉里袅袅逸出,消散在红烛摇曳出的一圈暖光之中。
常安宁半躺在锦秀软塌上,以胳膊枕头,意态慵懒而自得。方才穿的板正严实的华服,如今也是松松垮垮,领口露出一截雪似的脖颈,竟是比女子还要俏丽如玉。
“公子,酒水已经送去了。”小厮回来复命,将托盘放到桌上。
常安宁哦了一声,将腰中配剑放在桌子上。剑柄上挂着一只铁铃,铃铛就在此时轻响了两声。
八娘子本来端坐着,眸光里忽然透出几分迷离与餍足。
常安宁看了托盘一眼:“她把酒水收了,估计这心里就服气了。”
“韩公子,何必搭理隔壁那位,他服气也好,不服也罢,都挡不住你情我愿的。”八娘子轻摆腰肢,靠着常安宁坐下。
“事关重大,任何细节都要处理得妥帖才好。不然,你怎么能让我见白爷呢?”常安宁说完,扭头看着八娘子,慢悠悠地说道,“一万两银票已经给过去了,你们也该兑现承诺,让我见白爷了吧?”
八娘子为难地道:“韩公子莫急,最近你也知道风声紧,白爷不好出面,韩公子要先证明自己的诚意才行。”
常安宁眯了眯眼睛,骤然出手,捏住了八娘子的下巴!
八娘子啊了一声,惊惶地看着常安宁。
“再过几日你就赎身了,现在不让我见白爷,我上哪里找你?”常安宁语气里充满了威胁意味,“你们承诺给我的,一万两银子,可保我三甲进士的!”
八娘子慌了,挣脱常安宁的钳制,急声道:“韩公子慎言!小心隔墙有耳!这件事传出去,别说见白爷,咱们的命都未必能保得住!”
“哼,怕什么,鸨母不都是白爷的人吗?”常安宁哼了一声,摆了摆手,让小厮出门。
八娘子惊恐万分,看着小厮将门关紧了,才低声说道:“现在是,以后不是了。”
“什么意思?”
“以后不能在青花酒楼里见面了……韩公子放心,哪怕我被赎身了,也是会替白爷做事的。”八娘子目光闪烁,似乎在掩饰着什么。
常安宁皱眉,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淡淡地开了口:“我掏钱之前,你们可没告诉我说,还要证明我的诚意。”
“交易牵涉的人太广,如果不提前验明诚意,万一出了事,那可是全盘覆灭!白爷怎么会冒这样的风险?”八娘子振振有词,“韩公子,您要的是功名利禄,既然都舍得付出一万银两了,怎么还吝啬再多做一步呢?”
常安宁坐直身体,紧紧地盯着八娘子。
“如果我不买了,那一万两能退回给我吗?”
八娘子一怔,娇媚一笑:“韩公子,您在说笑什么呢?曲子听了,我这个人也陪你了,那一万两是花酒钱,怎么还能退呢?”
常安宁眯了眯眼睛,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果然好手段。
青花酒楼只是一个幌子,这里实际交易的是科举的功名。价格是一万两白银,只收不退。
即便后悔了,这银子也是不退的,因为表面的名义是花酒钱。
“那,怎么证明我的诚意呢?”
八娘子还以为常安宁妥协了,撑起上身靠了过去,伏在常安宁的肩膀上,在他耳边轻轻吐出四个字——
“杀一个人。”
“杀谁?”常安宁下意识地问。
“杀了大将军府的公子,常安宁。”八娘子勾起唇角,眼神阴毒。
常安宁无语一瞬。
他不确定八娘子是不是识破了自己身份,肩膀一抖,便将八娘子震得跌到一旁。
“那是小爵爷,身边高手林立,而我就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杀他?”常安宁冷笑着看八娘子,“白爷未免也高看我了吧。”
八娘子顿了顿,无奈地道:“这小爵爷一直在追查白爷,白爷也是急了,才给常安宁下了追杀令……其实我觉得小爵爷中了毒,外界一直都传他天生短命,倒是也不用急于一时。”
“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吗?”常安宁问。
“有,换个人杀。”八娘子看着常安宁的眼睛,眼眸中冒出丝丝凉气。
常安宁从鼻翼中哼笑一声:“我懂了,这青花酒楼里曾经有枉死的人——九娘子,莫非她是因为这个原因被杀的?仅仅是为了证明诚意?”
提起九娘子,八娘子的面上顿时蒙上了一层悲戚。
“那是我的妹妹,她被王知舟选中,不能不死。”八娘子低下头,“不过,她也算是为了八爷而死。”
常安宁慢慢攥紧
“就杀——隔壁的那个西域男子!”
常安宁:“……”
……
窗外,金喜月正像八爪鱼一般附在墙上,小心地听着房中的动静。
此时,她模模糊糊地听到八娘子说的话——
就杀隔壁的那个西域男子!
隔壁的……
西域男子??
金喜月茫然回头,望向自己雅房的窗户,忽然反应过来。八娘子说要杀的人,不会是自己吧?
她不过是今天吃醋,阻拦了下常安宁点八娘子,就被盯上了?
金喜月只觉得手心里出了一层薄汗,赶紧将耳朵再往窗户上贴了贴。只听常安宁问:“为什么杀她?”
“那人来自西域,不参加任何殿试,却一直留意我,想点我弹琵琶《阳春曲》。这曲子只用于暗号,他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要启用这个暗号?所以此人可疑,当杀!”八娘子的话充满了杀意。
金喜月听到,两眼一黑。原来是这样,她以为伪装得天衣无缝,实际上早已暴露了!
现在是逃,是留?
金喜月思索了一下,决定回到自己的雅房里去。她像壁虎一般在墙壁上攀爬着,够到自己雅房的窗户后,轻轻一荡,整个人就利索地钻了进去。
合上窗户后,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前,上床盖被,才泄愤地捶了床板一下。
可恶!
本来只是想刺探常安宁有没有沉迷于八娘子的美色,却没想到听到两人不是讨论杀人,就是讨论如何杀人。
这个杀人的目标还是冲着自己来的!
金喜月睁大着眼睛望着黑暗,心里盘算着常安宁会在什么时候“动手”。忽然,门板响了一下。
她心头突突跳了起来。
透过影影绰绰好的床纱,她看到房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个黑影闪了进来,重新将房门关上。
常安宁,他来“杀”自己了。
金喜月咬着牙,也不知道紧张什么,笔直地躺在床上,看常安宁慢慢掀开了床帐。她心里已经下定决心,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会挣扎。
蓦然,那个黑影压了下来,将她的嘴捂住,然后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金喜月还是没忍住,下意识地飞出一拳。常安宁堪堪用掌心接住她这一拳,低声道:“你干什么?我又不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