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定承站在九层台阶之上，龙袍一角被风吹起，好似游龙翩飞。
他的脸上仍旧阴云满布，却不再有先前的暴怒杀气，只余一身久居帝位而生出的强权霸道。
众人皆不敢直视，只将目光对准了地面，唯有顾衍的视线悠悠自陈堇轩的背影转向了前方。
萧定承正等了他似的，视线交错的瞬间，便沉声道：“阿衍，你且过来，朕有事交代于你。”
“是，陛下。”顾衍应声，静默凤眸似乎并未因此命令掀起丝毫波澜。
这次并未关门，显然不是要说什么隐秘，门外候命的李大监低头恭立，一双耳朵却支棱着，全神留意接下来金吾卫口中的每一个字。
“尊陛下口谕，户部尚书陈堇轩抗旨不尊，欺瞒朝野，罪当论斩，但念其十数年颇有建树，暂留性命收押衒机司，无诏任何人皆不得探视。”
金吾卫说罢，外头的人心中皆是齐齐一震。
“阿衍，朕有一事要你去做。”萧定承向台阶下的顾衍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压低了声音，用只两人听见的声音下了禁令。
“朕要你即刻前往青州，查清陈堇轩当年家中之事，还有他十多年前在虞县时，究竟接触过哪些人。”
“记住，此次行动亦是机密，你留些可靠的人手在衒机司内将其好生看管，切莫声张。”
顾衍面上端的沉稳，丝毫不露异常，一如既往地应声：“臣遵旨。”
萧定承点了点头， 目光中露出些疲惫，抬手示意他立刻动身。
待陈堇轩再被衒机司押解出门后，方才捏着眉心，传唤外头候着的李大监，问起另一遭。
“六皇子呢？今日该是他进宫请安的日子，如今在哪儿？”
话题突然转向了六皇子，李大监在心底留了个神，赶忙躬身走进，斟酌道：“如今六皇子应当在丽贵妃宫中。”
“叫他立刻给朕滚过来！”萧定承面色不虞，眉宇间的燥郁始终挥之不去，说罢，又没好气的添了句，“贵妃不许跟来，让她在自己宫里好好歇着。”
这意思便是不许求情了。
李大监不敢怠慢，立刻抽身亲自去请，而在他走后，殿外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神色一闪，悄悄后退，跑去另一个方向。
此时，佩兰宫内。
听闻今日顾衍带着陈堇轩进宫面圣，丽贵妃便一直心绪不宁，端着宫女呈上的茶盏半晌，却好似入定一般丝毫未动，连亲儿子说话都没听见。
“母妃？母妃我刚才和您说话呢，您怎么理都不理儿子。”
萧景年今日换了身绛红蟒袍，腰间一块红玉，端的翩翩浊世家公子，因是在母妃宫里，便放肆一些，翘着个二郎腿，一刻不停地往嘴里塞刚剥下的荔枝。
丽贵妃抬眸望了这好似全然没防备的儿子一眼，叹息一声放下茶盏。
她不是不想理，只是这时候了，实在不想听他说那些狐朋狗友的事。早叫他与顾衍好好打交道，可这几年下来，光和顾家那个扶不上墙的纨绔老二玩耍。
若早有交情，自己这会子又何至于这般担心？
“景年，母妃与你说了多少回，叫你少和那些纨绔子弟打交道，顾衍也大不了你几岁，又是你亲表哥，你如何不能多与他走动？”
听见母妃提及此，萧景年吃荔枝的动作一顿，眼中隐晦地闪过一抹黯淡，但仍旧嬉皮笑脸的凑过去，无所谓道：“母妃，这可不能赖我，打小我就想和表哥一块玩，可表哥不想同我一道啊。”
“再说了，如今表哥专为父皇办事，我老找他，可不是让父皇犯怵么。”
他挑了挑眉，冲丽贵妃笑的见牙不见眼。
“你啊……”
“娘娘！”
她正要开口训诫，大宫女忽然推门而入，眼中带着慌乱：“娘娘，李大监来了。”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手持拂尘的太监自外头步入，先是客气的行了一礼，方捏着嗓子道：“老奴给二位贵人请安，陛下有旨，请六殿下往奉天殿。”
丽贵妃心中一颤，紧跟着起身，仍旧保养得宜地姣好面容上挂着勉强地笑：“今儿陛下怎么突然要见景年呢？可是景年最近又惹他父皇生气了？”
“贵妃娘娘请留步。”见她要抬脚跟上，李大监状似不经意地一挥拂尘，将将拦住了前路，“如今天热，陛下体恤娘娘辛苦，特请您在宫中歇息。”
丽贵妃一顿，目光落到儿子身上。
萧景年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但也听出其中暗示，便亲自扶着她坐了回去。
“母妃，听父皇的罢，天儿这么热，您在宫里等儿子便是。”
李大监但笑不语，仍是亲自推门领路。
佩兰宫离奉天殿并不远，不多时，他们便来到殿前，待一声传唤后，里头猛地传出一声暴呵。
“孽障，给我跪下！”
“父皇，您这是怎么了？儿臣这些日子可没犯浑，老老实实地办事呢。”
萧景年愕然地止步，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又惹了父皇这般生气。他愣了片刻，忽然砸来一盏茶，瓷器碎裂脚边，终于让他心中打了个突，忙不迭跪下。
“萧景年，你真是朕的好儿子！朕问你，罗勇可曾是你手底下的人？又是你将他举荐去了永郡做司马？”萧定承望着这个同自己最像的儿子，平日里自己对他最为宠爱，一想到这，心中的怒火更加难以遏制。
“是，是啊父皇。”萧景年虽然生性爱玩，最能惹祸，却从不瞒着建安帝。
可今日，他的诚实非但没让父皇的脸色缓和，反倒更添了一把火。
“好啊，朕还当你只是爱玩，原来是培植势力，连朕的旨意都敢阳奉阴违了！”
萧定承眉头紧皱，一双不再年轻的眼中布满慑人寒光：“朕令阿衍去查案，你便紧随其后给那罗勇传信，若不是你在背后指使，他一个小小司马，怎么敢带兵埋伏朝廷命官！”
萧景年赫然抬眸，澄澈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他怎么可能指示罗勇去刺杀表哥？
“父皇，这其中定有误会，儿臣确实给罗勇传信，但只是叫他留意陈堇轩的消息，想给皇姐出口恶气罢了，怎么会让他私自出兵呢？”
“你当朕死了吗，轮得到你来惩治朝廷命官？”
萧定承气急，狠很拍了龙椅一掌，起身怒骂道：“你没有指使，难道是那罗勇自己的主意？如今他死了，自然是死无对证。”
“来人，传令下去，六皇子萧景年私自勾结地方官吏，杖责六十以示惩戒，即刻行刑”
“父皇！”
两侧的金吾卫亦是相互望了眼，没想到陛下今日竟会道一向最宠爱的六皇子下如此狠手。
这六十棍子下去，六皇子便是撑得住，怕是将来也要落下病根。
不解归不解，陛下震怒，金吾卫也只能照办，迅速搬来两条凳子，不由分说将六皇子按在上头，随着一声令下，狠心落下重重一棍。
第一棍落下，萧景年疼的一声闷哼，额头登时沁出冷汗，惨白着一张脸，却咬牙不吭声，想不明白为何罗勇会突然背叛自己。
打到第十棍时，他背后的汗已和血混在一起，浸湿了蟒袍。
就在此时，殿外忽然传来李大监尖细的声音：“公主殿下，您不能进去！”
这句话说罢，便见一位身着天青色宫装，素发未挽的女子冲入殿中。
“父皇。”
长馥越过萧景年，径直扑通一声跪在台阶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