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时,初见月踏着讲讲露出白肚的天推开了门,她并未携太多行李,只是装了些轻便衣裳与出行必备“武器”。
分别给官妗以及王大宝留了信后,她又回头望了一眼尚且在休息的私塾,方踏出大门。
那里已停了一辆低调轻便的马车。
“大人。”
萧十八并未出声,见她来了,便径直跳上车辕,拉紧缰绳。
初见月了然,虽心中不舍,仍是麻利地掀开车帘,踏入马车。
一道鞭响后,她感受到一阵轻微颠簸,心中却浮起数道复杂的声音——
从前在青城山时,师父常常提及永安,那个怪人也是。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去永安,居然是这么个奇怪的机缘。
初见月摸了摸塞进包袱里头的玉佩,忽然间想起了顾衍。
该不会真的又要和这家伙碰见吧?
……
而此时,数百里之外的永安都城内,衒机司人马疾驰而过,径直驶向皇宫。
奉天殿外,程大监立在右侧,见那道风尘仆仆的玄色身影自远处拱门翻身而下,便打起了精神,招呼身侧两个小太监随行
“顾大人,您可算回来了,陛下正在里头等着您呢!”李大监亲自替顾衍接过披风,客气恭敬地替他打开帘子,余光却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后头戴着镣铐的人。
在陈堇轩背后,还跟着一个美丽柔弱的小丫头。
“大监,这位姑娘还请稍加看管,若陛下传召,再传她进来。”顾衍轻轻拦住了李大监打帘的动作,目光中并着疏离与客气,先一步自己动手,迈入大殿内。
“李大监。”陈堇轩跟在其后,仍旧向过去那般向着奉天殿外站立的大监轻轻一笑,除了身上狼狈一些,一条腿受了伤外,瞧不出即将面临雷霆之怒的紧张。
李大监并未回话,只是唇角微动,笔挺地揣着佛尘立在一旁,招呼那两个小太监道:“将这小丫头押去西边厢房候着,仔细留意陛下传唤。”
他的声音尖细,又有着常年浸淫内宫养出来的傲慢,叫云裳心中一寒,下意识望向恩公。
陈堇轩给了她一记安心的眼神,便不能再磨蹭,跟上顾衍的步伐。
沉重镣铐落到光滑明亮的大理石砖上,发出一串清脆又冰冷的声响,提醒着龙椅上面色压抑的人——
建安帝萧定承。
顾衍在九层台阶前站定,单膝向地,沉声道:“微臣办事不利,如今方将陈尚书捉拿归案,还请陛下责罚。”
话音刚落,两侧的金吾卫便立刻上前,将陈堇轩用力一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萧定承面色稍有缓和,温和地望向这个向来办事稳妥的侄子。
“起来吧阿衍,朕知你这段时间为此事奔波辛苦,不必太过自责。”他随意地抬了抬手,待顾衍起身,方才转向跪在地上的陈堇轩,眼中温和顿散,霎时射出如雷鸣般沉重骇人的目光。
“大胆陈堇轩,枉费朕对你厚待有加,甚至还将最爱重的长馥许配给你,你却欺瞒朕十数年!”
萧定承起身,每一步走像踩在人的心口,震怒的声音让守在门外的李大监默默垂眸。
“在你眼中,朕的旨意,长馥的名声,难道都是弃之如敝履的吗?”
见陛下走近,金吾卫立刻将人提起。
“你若当时立即自请罪责朕还可饶你一命,可你非但隐瞒不报,还敢抗旨不尊,陈堇轩,你以为你有些才能,朕就舍不得杀你了?”
萧定承瞧着已是怒极,走到他身前时依然周身杀气环绕,伸手便抽了金吾卫的剑,直指其心口。
剑尖碾入肉中,陈堇轩一声闷哼,却咬着牙承受了,聪明地选择在此事上不作辩解。
“罪臣自知此时有愧于陛下恩德,更愧对公主殿下,甘愿受罚。”
“你说得轻巧,就是将你即刻五马分尸,也无法抵消罪责!”萧定承一拂袖丢了剑,面上仍旧震怒十分,唯有眼中多了一分耐人寻味的探究。
“别以为朕不知,你失踪后去了什么地方,又遇上了什么人。你为何要藏在山寨中?永郡司马又为何关注你的行踪,甚至私自调兵?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那妹妹便即刻陪你上路!”
陈堇轩被两个金吾卫制住,无法动弹,只能抬起眼眸,大胆地对上建安帝阴沉的眼。
“罪臣,有要情须陈,那山寨中深藏玄机。”
萧定承深深拧眉,黑沉沉的眼里酝酿着风雨欲来,这才是他最想要知道的东西。
“阿衍,你们去门外候着。”
“是。”顾衍当即应声退下,余光落到陈堇轩渗出血迹的腿上。
两名金吾卫退至奉天殿大门内两侧,待他出去,便将殿门缓缓阖上。
望着眼前金碧辉煌的殿门,顾衍眼中闪过一丝晦暗,无声地向后退了几步,转身望向绵密厚实的云层。
李大监低垂着头,心中算盘极速翻转。
而此时,永安城内一处幽静雅致的院落内——
在花匠打理下,竹林四季常青,林间一条清澈水涧穿过嶙峋山石,潺潺流动。而在山石的后面,又是别有洞天。
水涧渗透山石,缓缓流向竹亭两侧,微风拂过,亭中叶落纷纷,飘入棋盘。
“先生,如今他安全回到永安,寻芳楼之事,怕是已然暴露,可要斩草除根?”执黑棋的男子心思已不在棋盘上,他始终皱眉,眼中燥郁挥之不去,期盼的目光落到对面那个清瘦出尘的公子身上。
“啪嗒。”
被唤作先生的清瘦公子耐着性子落下一子,方才收起白皙分明的手,清雅胜竹的脸上始终带着一份超脱世俗的笑意。
“此事尤如此盘,一旦落字,悔棋不得,停棋亦不得,当谋定而后动。”
他又捻起盘中一颗白字,目光落到对面盛着黑子的盘中:“这一步已经输了,棋子在殿下手中失了效用,在旁人手中却是守株待兔的陷阱。”
“可若是不作行动,岂不是白白落了个把柄在旁人手中?”
“非也。”清瘦公子缓缓摇头,淡然洒脱的眼里有着叫人不自觉为之诚服的光亮。
“罗勇既死,他的婶娘便是引诱殿下不安的棋子,她所知甚少,殿下大可舍小而求大。”
男子随手抓了一枚黑子,急切问道:“先生可是有了对策?还请告知!”
“陈堇轩未必会将所知之事全然告知顾衍,他之所以如此安排寻芳楼,想来亦是因为尚有内情不知。
如今陛下已传召二人,耐心等候旨意便可,若陈堇轩不死,殿下亦不能再对他动手,只能转移目标。顾衍毕竟是永安长公主唯一的血脉,拔出这根钉子,陈堇轩也没了后盾。”
“观棋不发,由内击破。”
一阵疾风刮过,这八个字随青翠竹叶而落,清瘦公子拂开棋盘上的落叶,抬眸望向不远处巍峨高耸的皇宫。
这便是,南楚皇城。
……
半个时辰后,奉天殿的大门再度打开。
殿内凉气氤氤,陈堇轩在一串镣铐声中缓缓起身。
“罪臣,谢陛下不杀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