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馥公主的突然闯入，打破了奉天殿内沉闷低迷的气氛，杖责停在了第十一下，金吾卫维持着动作，等待陛下的命令。
那道纤弱的身影跪在巍峨宫殿中，更显得楚楚可怜。众人不忍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心下便猜测这是为给六皇子求情而来。
萧定承心中亦是这般想的，所以他才不让丽贵妃跟来。
前朝之事，怎由女子随意求情置喙。
可偏偏这个女儿与这件事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且是他自己亲手所致。萧定承压下心中的不耐，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
“长馥，你怎么这会子过来？有什么话想同父皇说，起来说便是，你自小体弱，别伤了自己，又叫你母妃多担一份心。”
这话乍一听是父亲对女儿的关爱，可隐晦地藏了不容置喙的决断——无论谁来替萧景年求情都免不了他一顿板子。
长馥仍旧跪着，头深深埋在手背，在众人一致的猜测中开了口：
“父皇，儿臣想见一见陈堇轩。”
竟不是给六皇子求情？
萧定承眼中闪过一丝微讶，在他看来，这个女儿即使提及陈堇轩，也是求自己杀了他以儆效尤，见一面？她一个弱女子，难不成还能提刀把人杀了？
“长馥啊，这陈堇轩父皇已经让衒机司收押大牢，你放心，父皇定不会轻易饶了他，叫你白白受苦！”
一次不能成早在长馥意料之中，她并未点头，而是支起身子，眸含泪光，定定地望着自己的父皇。
“父皇，迄今儿臣已第三次婚嫁事未成，为此遭受了许多白眼非议，但因父皇爱怜，儿臣并不觉委屈。但此次儿臣不能放任，定要当面问问他，为何背叛昔日的主子！”
她侧身看向脸色惨白的萧景年，接着道：“常言道事不过三，儿臣实在也是心中难受，才会让景年替我留意此事，景年虽平日爱顽，却对我这个姐姐十分关切，知晓陈堇轩便是从前儿臣宫里当值宦官后，便十分恼怒。又因儿臣一贯是个软和性子，他才想替我声张。”
“今日儿臣不愿再躲于他人身后，儿臣想要亲自讨个公道。”
长馥跪的挺直，单薄裙衫抵着冰凉砖面，在初夏时节寒冷彻骨。
萧景年疼的发昏，却仍旧没忍住转了转头，着急的望向皇姐，却被她一个严厉的眼神制住。
望着这个年纪最大的女儿，萧定承终究还是将嘴边的拒绝咽了回去。
陈堇轩所说发现平羌逆党踪迹一事不可对外提起，那在朝臣眼里，他仍旧背着个隐瞒宦官身份入朝，畏罪逃婚的罪名。这罪名可直接关系着长馥公主的名声，更因赐婚者乃萧定承自己，首当其冲是打皇帝的脸面。
若不寻个合适的借口发作了，日后确实难办。
思及此，萧定承也不认为长馥是气急胡闹，给她个由头发作，亦是给自己一个台阶。
遂他脸色缓和不少，亲自将女儿扶起来，和蔼道：“不管外头如何非议，你都是朕的掌上明珠，下回若再听见谁在你耳边嚼舌根，直接告诉父皇，父皇替你出气！”
他笑呵呵地抚了抚长馥的头发，当即便对门口两个金吾卫道：“立刻去寻顾大人，让他在朱雀门等一等，就说长馥公主要亲自问罪。”
“是。”两名金吾卫立刻领命，而殿外尚抓着刑棍的金吾卫则是试探地向陛下望去。
萧定承复又皱眉，看向背后伤痕累累的老六。
这儿子平素是最会惹是生非的，不像另几个儿子沉稳省心。可到底是自己宠出来的，萧景年什么德行，他也知晓几分。
方才的确是过于震怒，也是因这儿子管教不严，才下了狠手。如今被长馥隐晦的一劝，倒是又想到陈堇轩身上。
既然此事牵涉平羌逆党，也许还另有人向想借机生事。这十棍子，权当给老六吃个教训，一切后话，还要看陈堇轩所言是否属实。
“先停下。”萧定承不耐烦地一拂袖，算是让此事暂停。
萧景年趴在长板上，远远地望着面色不虞的父皇，好似受了打击，蔫巴巴地不动弹。
而此时，衒机司押着二人，已到了朱雀门，再走几步便出宫了。
顾衍一路沉默，直到了宫门口，方才意味深长地瞥了陈堇轩一眼。
在平江逗留的两日里，他以尚不知平羌逆党的口吻，又仔仔细细地又审了一遭，这回陈堇轩也不提其他，只将早准备好的身世经历等说辞一应交代。
诸如年少家困，被人劝说入宫做了太监补给家用，后父母被流寇所杀，妹妹不知所踪等，包括在朝中曾得了什么人的提拔照顾，倒是没吝啬，倒豆子似的一一说来。
这些也皆在信中写明，加之罗勇一事，按理说不足以叫陛下免其死罪，能留住一命，定是他交代了其他更危险的秘密。
陈堇轩被这道目光盯着，面上仍旧挂着淡然，但他才微微张口，便被身后一道声音抢了先。
“顾大人！请留步。”
来的正是先前奉天殿内的两名金吾卫，他们冲着顾衍行了一礼，沉声道：“陛下口谕，长馥公主要亲自问罪，还请大人稍作等候。”
听见这个名字，陈堇轩明显地一愣，心口狠狠的跳动。
“无妨。”顾衍客气地让了道，用一种看好戏的目光将他望着，还以为他真这么刀枪不入呢。
陈堇轩又被两名金吾卫押着走向奉天殿西暖阁，这条路分明前不久刚走过，可这一次他却有些惘然，甚至不知自己要如何面对。
一晃神的功夫，他已被带到喜暖阁前。为了保护公主安危，里头另有两名金吾卫看守。见人带到，便冷脸过去，将他拽了进来。
西暖阁有着许多名画古玩，可陈堇轩被拽进去后，眼中却只有那道纤弱清瘦的背影。
长馥来时素发未挽，如今也只是让鹊枝梳了个轻便发髻，黑发中一抹梅红好似滴落心头的朱砂，灼地人心头滚烫。
“公主，人已带到。”金吾卫恭敬地道了声，便退到屋子两角。
陈堇轩下意识地垂下眼眸，躬身跪下，让自己的双眼盯着地砖，不泄露一丝一毫地眷恋。
“罪臣见过公主殿下。”
“嗯。”
随着轻轻地一声，那道背影缓缓转身，露出一张与十年前几乎一致无二的秀丽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