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虫鸣渐近,此时天已入了戌时,一轮弯月上枝头,银色流光洒进屋里,驱散了白日里的丝丝热意。
初见月吃了约莫一刻钟,发现自己想多了,顾衍来不来都影响不了她的食欲,因她实在是吃不下。
大约半刻钟前邵雪便风卷残云吃完了自己那份,她饭量被养的一向比寻常女子大二三分,见状便主动道:“要是吃不完就给我罢,我才吃了七八分饱。”
闻言初见月起先有些不好意思,但她也是个很不喜浪费食物的人,遂也不扭捏,麻溜地将自己没动的面与牛肉叉过去。
“哗啦——”
两只碗刚碰了个头,门便被人推开,好巧不巧将这一幕望进眼底。
顾衍只瞧了一眼就径直走向自己那一碗,只是坐下后,不咸不淡地扫了眼初见月,那眼神里明晃晃的写着敌视,嫌弃她自己不吃就扔给自己的属下。
后者被这眼神一扫,扶着面碗的手便收了回来,心道这种上峰真事多,你手下爱吃谁的吃谁的,她又没下毒!
默默捧了会碗,初见月忽然瞥见趴在一旁的大黄,顿时喜上眉梢。大黄还饿着呢,干脆给大黄吃好了,这样也不浪费。
思及此,她立刻端着碗走到大黄面前,将碗里的牛肉翻出来,先喂了一片过去。
“啪嗒。”
大黄正要咬上心心念念的肉,冷不丁耳旁又传来一道清晰地搁下筷子的撞击声。
一人一狗齐齐偏头望向声音的来源——顾衍黑着脸放下筷子,眉宇间不知何时就结了层冰碴子。
见状初见月立刻信誓旦旦道:“顾大人,你放心吧大黄一定会吃完的,一滴汤水都不浪费!”
她觉得自己这保证很诚实,熟料顾衍的脸更黑了。
“我还没吃。”
初见月愣忡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原来他是介意和大黄一起吃啊。这个想法让她心里升起一股说不上来的违和感,不过……好像原来在青城山,自己喂那只大肥猫时,七师兄也这么说过——
“能不能等我吃完了再喂猫!你就让你师兄和猫一起吃?什么?猫先吃的?不行!我青城道最帅术士的脸还要不要了!”
这么一看,顾大人肯定比七师兄要脸多了。
“明白了大人,您吃,我在外头候着,不打扰您。”
初见月觉得自己想通了其中的弯弯绕,很是理解顾衍地心情,于是十分体贴地将大黄踹了出去,让它在外面守门,等着。
顺便将面碗搁在门后的花架上,也把自己塞了出去。
约莫半刻钟后,顾衍推门出来,见到的便是初见月坐在凳子上,一边用绣鞋蹂躏大黄软乎乎的肚子,一边盯着楼栏上的白虎象。
“先前夫子所说白虎位有异一事,我已审问清楚。”
初见月被这突然出现在背后的声音惊了个囫囵,差点一脚踩着大黄。
顾衍冷眼看着她忙乱地起身,却又忽然问了个与此案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此前夫子说与寻芳楼老鸨有仇,倒不知是怎么结的仇?”
“这已是约莫两年前的事了……”初见月狐疑地瞥过去一眼,斟酌道:“起因是因为一个叫做云裳的姑娘,那时她才十二三岁,受尽了苦楚,我一心想救她,到底还是因为初出茅庐不比丽妈老辣,被她骗了去,结果人也没救成。”
她方说罢,顾衍脸上便又浮现出同在县衙时一样似笑非笑的神情,叫人心中疑惑丛生。
“初见夫子与陈尚书,果真是有缘,怨不得他要去找你。”他侧过身,让出半条道来,说了句让初见月万分震惊的话:
“白虎位所镇方位,确实藏着玄机,陈尚书也确实来了这里,且来了两回。
这青楼在里头设了私刑,专用来拷打逼迫年幼女子,数月前那里关着一名叫做云裳的姑娘,陈尚书曾向丽妈打探她的消息,丽妈并未如实告知,此后不久寻芳楼来了一群强盗,不知为何看上了那云裳,强行将人赎走后,陈尚书亦不知所踪。”
……
半个时辰前,寻芳楼柴房内。
不仅洒扫小厮与丫鬟,平日里身着绫罗绸缎的花姑娘也都被麻绳捆着,口里塞了衒机司从厨房随手拿来的抹布,又惊又怕地缩在角落,泪眼模糊的看着正前方那始终站定的俊美青年。
“画像中的人,你们可见过?”邵雨抖开画像,板着脸训话:“望诸位如实禀报,可不要等上了刑才记起事来。”
她们平日里最多也就是被丽妈毒打,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有些吓得只晓得哭,有些还算清醒的,则拼命摇头。
昏暗光线下顾衍一双墨瞳冷得叫人如坠冰窟,他沉着面色将人一一扫过,最终停在了那老鸨的脸上。
丽妈在平江张牙舞爪惯了,头一回这般惊惶,心知自己遇到了大人物,忙不迭跪在地上匍匐向前,呜呜嗷嗷地求饶。
顾衍瞧了邵雨一眼,后者立刻会意上前,将她嘴里的抹布拿出来,押着带到面前。
“大人,我见过,这人我见过!我是这间青楼的主人,我叫丽妈,这里的事我全知道,大人您问我就行!”
前后不过半刻钟,这老鸨变脸的速度倒快得很。顾衍心中不愉,却叫下属搬了两张椅子来。
他方坐下,邵雨便不由分说将丽妈按在另一张椅子上。
从跪着变成站着,还能开口说话了,这于丽妈来说是极好的转变,她心中狂喜,认为这位大人物定是知道自己也是有些门路的人,所以也不敢拿自己真的怎么样!
“这人啊三个月前来过一次咱们楼,他没点任何姑娘,就坐下来喝一壶酒,喝完就走了!所以那些姑娘们都没见过他,我亲自收的酒钱,自然记得!”她放松了警惕,自以为说的天衣无缝,得意的很。
但顾衍进来前便听了几耳朵关于这位丽妈的传闻,他不认为如初见月那般精明在乎名声的人会随意与人结仇,更何况是人多嘴杂的青楼,这老鸨的嘴巴非是要些非常手段才能撬开。
他正欲下达指令,身后却忽然传来邵雪的声音。
“大人,方才初见夫子与属下说了件事,属下觉得此事或许有蹊跷。”
顾衍听罢,神色凛了凛,交代一句后便让她与邵雨先行,自己则招呼了另一个下属,让他提着丽妈出去。
他向着初见月预估的位置走去,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谈天。
“听闻丽妈是平江的名人,连县令都要礼让三分,本官不是不讲情面之人,你若实话实说,日后更有你的好处。”
“大人,您这话就说对了,我丽妈的信誉您随便找个人打听就知道是十顶十的好,您说的那个人,就进来喝了壶酒,旁的我也不知道了。”丽妈被押着向前,无暇顾及这条路通往何方,只一心继续扯谎。
“原来如此。”顾衍忽然停下脚步,转头向着她,暖黄烛光映照在那张清冷艳绝的脸上,柔和了冷毅的线条。却不知为何,丽妈看着这样的情景,心里猛地一瑟。
“那本官换个问题,还请丽妈与本官说说,是什么人给了你胆子,让你在青楼里设私刑?”
“是张县令,还是另有其人?”
伴随着顾衍的冷厉言辞,丽妈被提着后领扔到前方。
她跌倒在地,敞开面前的是一直隐秘藏匿的密室,里头散发出一丝铁锈腥味,邵雨扶着一个浑身血迹斑斑的女子站在门口。
“按南楚律法,私设刑罚当次日问斩,现下距明日还有四个时辰,望丽妈再好好想想,画像中的人究竟为何而来寻芳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