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丰源走后，大厅一时鸦雀无声。
顾衍脸上本浅薄的笑意再度消散，黑沉沉的眼中酝酿着风雨欲来。
蓦地，他敛了神色，拍了拍尚且不愿面对此等“无聊”任务的某人。
“这私塾就先麻烦给你了。我还要去一趟寻芳楼。”
“好端端的怎么又去那风月场？你别是另有目的吧阿衍？”林纾挪谀地瞧着好友，边说边拿起不知从哪儿摸来的折扇，往他眼前潇洒一撩，活脱脱一副纨绔模样。
“我又不是你，满青楼的红颜知己。”顾衍黑着脸将面前的扇子连人一起拨开，“有要紧事审问。”
林纾挪谀的视线落到他背影上，无奈地笑了两声，转了两把折扇后，便也潇洒一扭头，寻邵雨问话去了。
依稀记得，那丽妈的侄儿貌似是永郡司马，阿衍约莫就是为了这人？
待至私塾大门外，甲三甲四已将罗勇绑好了捆在马车里，见到大人来，立刻上前道：“大人，已准备好，可要出发？”
“嗯，到了寻芳楼后，你们再去一趟县衙，将张县令请来。”顾衍点了点头，上马时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添了句，在请这一字上加重了语气。
二人对视一眼，当下便明白了大人的意思——这是要一网打尽。
……
不过短短两日，原本门可罗雀的寻芳楼变得寂静森冷。起初还有些不甘心的花姑娘，试图大喊大叫求人帮忙，可待她们见了丽妈的惨状，又被始终面色冷峻的衒机司侍卫一通吓唬，便大气也不敢出了。
顾衍的到来，叫所有人心中一颤。这是那日来的大人，她们是死是活，可就全凭此人一句话了。
“这两日可有什么异常？”他无视了那些在他看来奇奇怪怪的眼神，径直走到甲一面前。这里留了四个看守的下属，不仅盯着丽妈等人，更是防着张县令从中作梗。
“禀大人，这两日张县令一直想与丽妈接洽，但都被我等借口拦住。”甲一乃甲字辈大哥，做事向来比底下几个兄弟更心细些，说着，又想起前一日一桩事，接着道：
“自大人走后，张县令几乎一直盘桓在此寻找机会，可昨日约黄昏时他忽然折了回去，便不再过来。”
昨日黄昏？这个时间点越发让顾衍起疑。
寻芳楼被衒机司接管，丽妈没办法给任何人递消息，罗勇缘何会从平江赶往吴江山寨，还想着将自己杀人灭口？这其中，定少不了张县令的透露，他二人之间，也许也有勾连。
他心中有了几分猜测，又问及另一桩事：“账簿搜出来没？”
离开前顾衍对属下交代了些任务，账簿便是其中之一。若寻芳楼当真有猫腻，银钱流水也可窥得一些可疑之处。
闻言甲一心中明了，将已经搜到的账簿交到大人手中：“属下找到了寻芳楼近两年的账簿，还请大人过目。”
账目共三本，皆是薄薄的一卷，除了日常吃喝开销，其中流水最大额的，竟是楼中花魁娘子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
待细细一查此簿，顾衍顿时眸色一沉。
他记得初见月私塾里那好着女装的少年家，便是平江最大的脂粉绸缎商户，也算有些名头。可寻芳楼却不在那里采购，反而舍近取远，甚至是跨越数百里，往永安都城采购。
那簿子上虽未明确写了采购之地，可其中有一味名叫醉三思的香料，顾衍却记得清楚。虽他除了查案从未踏足青楼，可拜自家那纨绔弟弟所赐，倒是让他记住了永安城教坊司的名伶，李萋萋。
这香料便是李萋萋独创，与她经营的醉三思同名，只向里头的花姑娘兜售。不管账簿中其余绫罗绸缎是否亦取自其中，只这香料一种，寻芳楼便要大费周章。
顾衍迅速翻看起另外两本账簿，发现其中每一本都有如醉三思这般流水高达数千两黄金的采购。
附近小镇自不会有如此昂贵的衣物脂粉，唯有永安城最大的销金窟才以此为常。
他本以为平江此行不过是抓捕陈堇轩归案，查清他背后之事，倒是不曾想到，这一个小小青楼，竟也和永安城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李萋萋虽是九流之末，可到底有了美名，受诸位纨绔公子追捧，亦有自己的人脉关系。
顾衍蓦地阖上账簿，眼中蓄满了冷意：“将马车里的人带到丽妈面前。”
甲一领命而去，他则转身，率先走进关押丽妈的屋子。
那外头正是甲六单独守着，见大人到来，便起身行礼。
丽妈披头散发的蜷缩在角落，断了两指的手虽简单上了药，却因处理粗劣而越发疼入心扉，无时无刻不吊着她的神经，让她在这般一惊一乍的状态中熬了两日两夜，人已然有些精神恍惚。
感觉到门被打开，光亮从门缝中透进来，丽妈下意识地虚着眼睛去看，看眼前是一双玄色官靴，官靴之上，是一张冷厉的脸。
“你……你，是你！”
她登时惊恐万分，哆哆嗦嗦地恢复了神志，却见眼前光线又是一晃，一团模糊的影子朝自己砸过来。
“啊！”丽妈吓得先声尖叫，而后才发现砸过来的是个人，且是个十分眼熟的人。
罗勇被打断了几根肋骨，趴在地上疼的直抽气，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婶娘……”
丽妈隐约听见这二字，立刻认出眼前这个鼻青脸肿的人正是自己的侄子。
她先是一喜，可刚笑不过片刻，就被更大的惊恐所取代。侄子可是自己最大的靠山，如今连他都这模样了，自己岂非死路一条？
丽妈又急又怕的望着罗勇，吓得再度涕泪横流。
“侄儿，我的侄儿，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顾衍目光落到罗勇身上，冷声宣告他二人即将承受的后果：
“私设刑罚，明目张胆谋杀朝廷命官，这两条可都是大罪，轻则你二人掉脑袋，重则全族流放。寻芳楼里究竟有什么秘密，值得你们如此？”
丽妈眼中闪过动摇，下意识望向了侄子。
这小动作被顾衍看在眼里，他向前一步，拿出其中一本账簿，翻开其中写着采购醉三思的那部分，抛给两人一个选择：“不过，眼下有个活命的机会，告诉我为何寻芳楼要去远在永安的如意坊采购天价香料？谁说出实情，谁就能活。”
话音刚落，丽妈便动了动，她经历了断指之痛，更加的畏惧死亡。
而她的反应，让罗勇十分气恼。
“婶娘，你糊涂啊，你说了不还是死路一条！他顾衍就算是衒机司指挥使，难不成还能不等三法司审查，就敢杀朝廷官员吗！”
见罗勇搬出律法来压自己，顾衍仿若未闻。这等场面他见的多了，一个人或许难撬，两个可就容易多了。
“你是以为我不敢杀你？还是觉得到了永安，你背后的人还能护着你？”他微微倾身，凤眸浸满了冷厉杀气，“他是护得了你的家人，还是会杀了你的家人呢？他能做的，我未尝不可。”
罗勇被这道威压逼得冷汗直流，眼神始终不敢向上，咬紧了牙关盯着地面。
他确实是个有勇无谋的人，可正是因这份愚忠才让那位爷决定启用他，让他一家老小享尽荣华富贵。
他怕死，但更怕事情败露连累了爷与家人，所以才会犯蠢，自作主张往顾衍跟前送死。
“衒机司行事，一向言出必行。”顾衍见他的反应，心中了然，向后退了步，招来甲一。
“动手。”
罗勇狠狠地颤抖起来，惊恐地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刀。
“嗤——”
长刀毫不犹豫地扎进罗勇胸口，他瞪大了眼睛，而后便像个断了线的木偶般跌落在地。
“你，你怎么能杀了他，他可是永郡司马！”丽妈简直被吓疯了，看着那把白进红出的刀，爆发出一声尖叫。
顾衍连眉头都不曾为此皱起一分，仍旧面色冷峻地举起手中账簿，无声昭示着她选与不选之下的不同结局。
“我说，我说，寻芳楼真正的主人就是醉三思的老板，李萋萋！我们高价从那里买的香料都是假的，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将钱都流到她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