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夫子可是想不出办法脱罪急了?城东马家独子乃平江众人皆知的事,方才便已同李大人确认过,你还想狡辩不成?”刘老生又恢复起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毕竟再过不多久,这碍事的黄毛丫头就要永远滚出平江,再不能和他作对了。
“刘夫子平日里对我颇有微词,我从未计较,可今日事关我的学生,事关此间风月与我的名誉,我定要好好与刘夫子说道说道。”
初见月上前一步,煞有介事地指了指身后:“夫子一口咬定我的学生舞弊,处处不饶人,我自认坦荡,若此事当真,我愿听李大人惩处。”
说罢,她一拧眉,声音沉了几分:“可若此事为假,我定要为学生讨个公道,请二位夫子向青竹认错道歉。”
刘老生与张秀才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瞧见了轻蔑,遂假惺惺道:“初见夫子最厉害的就是嘴皮子功夫了,我等比不上,只好请李大人明断是非,严惩舞弊之徒!”
眼见二人上钩,初见月弯了弯双眸,忽然拐了个弯问道:“刘夫子如此笃定,想来是认识马公子了?”
刘老生得意的笑僵了一瞬,马公子其人在镇上有些神秘,总是窝在府里很少出面,他自然也没见过。但他自认人证在手,断不会出错,当下眼也不眨的扯谎:
“我与马老爷马夫人都很相熟,与马公子自是认他这番话说的很是义正言辞,却不大经得起推敲。
若不是他这么一闹,谁会知道马公子请人代考?又怎会让马家长辈蒙羞?
马伯庸不知其他人如何想,总之他心中是很讨厌这种小人行径的。
他微微侧身向前一步,先是看了眼初见夫子,而后才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般开口:“刘夫子所言差矣,我并不认识刘夫子,此前也未同刘夫子打过照面。”
他这一开口,不仅旁人愣住,连此间风月的众人也愣了个结实。
在私塾中时马青竹极其文静的,几乎从不开口,偶尔说话也只是简短的二三字,根本听不出原本的声音,竟是个清澈低沉的少年嗓音!
这就罢了,他方才这一句是质疑了刘老生,刘老生说自己认识马公子,他却说自己并不认识刘老生……
瞧着周围人或震惊或呆愣的表情,以及私塾同窗们不可思议的神情,马伯庸在心里叹息一声,终于明白过来数月前初见夫子那一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是何意了。
“李大人,晚辈青竹,正是刘夫子口中所说的马家公子,晚辈……晚辈今日所答皆是自己所学,并非代考,没有一丝一毫舞弊。”他恭敬地上前,对着尚且处于震惊中的李大人行了揖礼,道清真相。
李大人眼角狠狠的跳了跳,今日所见不说平生罕见,也属实是头一遭,短短几个时辰,那博学多识的美丽“少女”便成了少年郎,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而此间风月这边,作为日日相对的夫子之一,官妗那颗刻苦钻研学问的心,压根从没想过最聪明的女学生竟然是个少年郎,她平日里根本看不出来啊!
她这厢震惊,而另几名曾对青竹“师妹”表白爱慕之情的少年却呆住了,尤其前日刚表白的那位,已经在心里默默为自己拘了把泪。
所以他们心目中的女神,其实本质上和自己根本没有差别,白激动了是么?
初见月并未像其他人那般的惊讶表现,这本是自己与学生之间的小秘密,之所以收他入学,也是瞧他心中有个未曾开解的疙瘩,许是将来是个姻缘劫,留在身边教着,到了合适的时机便能开解。
她眼中笑意由虚入实,没想到这执的小崽子倒是因为仗义自己揭破了秘密。
这转变实在太过突然,对于信誓旦旦的刘张二位夫子而言,简直晴天霹雳,刘老生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多少年没扯过谎,就这一次吹牛,就遇见了正主,霎时慌了神。
“你……你好好儿的一个男儿,竟这般打扮,简直愧对父母!”刘老生仗着年长,仍是梗着脖子指责,“我瞧就是此间风月带起的歪风邪气!”
马伯庸闻言,倔脾气也犯了,登时便要顶撞回去,却被一双白皙的手轻轻挡了回去。
“刘夫子若是想谈儒风道骨,晚些时候我可与你畅谈,如今还是回归联考的好。”初见月年纪虽不大,气势却拿捏精准,目光决决地盯着对方,分毫不让。
“我的学生便是刘夫子口中的马家公子,他真心求学,勤奋刻苦,好不容易取得了好名次,却被刘夫子无端指责舞弊。”她说这番话时不疾不徐,声音清亮有力,与此前刘张二人状告时的小人模样泾渭分明,高下立见。
不待他二人反应,初见月又转向李大人,问道:“敢问李大人,联考中是否对衣着有所规定,如青竹这般,便算舞弊,成绩作废?”
李大人此时当真是心情复杂,自己欣赏的晚辈乃真才实学让他感到欣慰,可这晚辈的爱好……着实有些特殊啊!
“不曾有此规定。”顿了顿,他才慢吞吞道。
话音刚落,刘老生却忽然大喝一声,全然失了为人师表的仪静:“大人,不可信!此师徒二人本就沆瀣一气,他自称马公子见不得是真!除了初见,还有谁能证明他是马公子?”
他说罢,张秀才也抢前一步,附和道:“是啊大人!方才草民忽然想起,马家公子名唤伯庸,可这人却叫青竹,这对不上号啊!”
李大人只觉额头青筋突突的跳,旁人都羡慕他领着肥差,能在陛下跟前露脸,结果这第一场就状况百出,你一句他一句,吵的他头疼,忍不住喝到:
“安静!”
刘张二人被吓得一颤,缩了缩不敢再说,初见月却气定神闲地站着,仿佛此刻的争吵与焦灼都与自己无关,反而故作体贴地叹息一声:
“唉,原来二位夫子是怕这个?真巧,今日我也请了马老爷与夫人来,正在亭子后头呢。”
“什么?娘来了?”她刚说完,马伯庸便惊得跳起来,转瞬没了方才对峙时的硬气,心虚地四下张望,果然在亭子后见到了分外熟悉的双亲。
“草民马明九/民妇马氏见过府尹大人。”马老爷与马夫人相携而来,瞧着在此处已呆了一会,对所发生之事门儿清,率先走到马伯庸身前,向李大人告罪。
“大人赎罪,幼年时因我夫妻二人教导不当,导致他有此不同常人的爱好,加之仅有此一子,便宠爱一些,未曾过多约束,给大人惹麻烦了。”
马伯庸寻常不爱出门,好不容易出趟门入学也皆着女装,平江镇确实少有人认识他,但马老爷是有名的大商人,几乎人人知晓。从他出面开始,张秀才一颗心便彻底凉了,颤巍巍的抓住了刘老生的手臂,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对方紧紧锁着眉,恨恨地盯着初见月。
马老爷说完,马夫人便给了马伯庸后脑勺一记,恼道:“早就与你说了好好穿衣裳,你偏不,惹祸了吧!看在初见夫子的份上,今日先不揍你!”
李大人点了点头,将目光转向初见月,后者会意,解释道:“大人见谅,原先草民便请来了马老爷与夫人今日前来,想借此与他二人好好谈一谈学生之事,不想出了这些插曲,并非有意隐瞒。”
儿子考试,做父母的在旁等候本就是人之常情,李大人不认为这有什么阴谋可论,那剩下的,便是这“插曲”额始作俑者了——
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到刘老生身上,不少先前对青山麓信心满满的人此时已经开始后悔,没想到押错了人啊!
轮到自己顶着这样赤裸裸的目光,刘老生觉得一辈子的脸都丢尽了,但他咬紧牙关,仍不愿就此退步。
“大人,草民不服!此子本命马伯庸,却在答卷上留名马青竹,按照规定,只认名册中记录的名字为准,他这成绩变算不得数!
且若非此子装模作样奇装异服,我怎会错认了人!若以后都以此为例,岂非没了规矩?便是为了肃清学风,也该取消他的成绩,禁止参考!”
方说罢,方才被派去取名册的陪审官恰好赶回来。
初见月将他的疯狂模样看在眼里,心道这便是教书育人心术不正的下场了。
“看来刘夫子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既如此,正好瞧瞧名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