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生这一声用足了中气,洪亮的声音落到了山脚下每一个人的耳中,尤其是正沉浸在喜悦中的此间风月众人,以及刚刚还对此间风月寄予厚望的李大人。
他脸上的欣慰之态蓦地因这句话消散,但好歹官居四品,不至于这般一句状告便信以为真。况且此次为了保持公平公正,已是当场评卷颁布名次,舞弊这等可能性应当极小。
是以李大人先是看了初见月等一眼,而后转向发声的刘老生,满目威严道:“这位老先生何出此言?”
刘老生赶紧向前几步揖道:“草民刘老生,乃青山麓的夫子,镇子里大多百姓都识得草民。草民身为夫子,一贯教导学生不可徇私舞弊,今日却发现此间风月偷梁换柱,请人代考窃取第一,决不能容忍,方向大人状告!”
李大人闻言,面上神色凝重了几分。请人代考可是犯了大忌讳!且这名字他也听过,原先便是平江有名的老夫子,应当认识不少私塾的学生,不像空白无凭。
“联考三令五申不许舞弊,若情况属实,本官定严惩不贷!”
官妗与陈升两名夫子在听见第一句状告时,便已乱了方寸,他们不知怎么好好地就突然被盖上了顶舞弊的帽子,纷纷错愕的望向青竹。
而刚刚还为自己取得第一而暗自兴高采烈地马伯庸亦是脑子发懵,他怎么会舞弊呢?这都是他自己一笔一划写出来的答卷。但刘老生话中偷梁换柱四个字击中了他,他是不曾舞弊,可确实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他不想以这样的方式暴露秘密,可……可更不能被污蔑舞弊,连累私塾啊。
马伯庸感受到周围人的目光再一次落到他身上,他看了看错愕的两名夫子,终于还是将目光转向了初见夫子。
初见月自从听见刘老生那句话后,便大概猜出他要拿什么做文章。往日她只当他是个强横傲慢的书呆子,没想到今日还有这般阴险的时候。
她心中有底,又坦坦荡荡,自然不怕这莫须有的污蔑,她唯一担心的,是怕这样大庭广众之下的责难,会伤了那小兔崽子的自尊心。
短暂的思量后,初见月拍了拍马伯庸瘦削的肩,迎着刘老生不怀好意的目光,向前两步,不卑不亢地走到李大人跟前,沉着道:
“大人,草民虽不比刘夫子年长,创立私塾也不过两年,却从未有过徇私舞弊的念头,这一点上向来对学生要求甚严。”
说着,她微微抬眸,目光自山脚望了圈,又道:“镇上认识草民的百姓亦是众多,皆知草民师从青城道,行走江湖靠的便是诚心二字,今日刘夫子为公平状告我等,草民自持清白坦荡,愿听大人明断。”
这盆脏水她自然不会接,可此情此景,她说无用,只有考官大人们才能让是非明断,是以她压下心中情绪,仍是做足了姿态。
平心而论,李大人官场浮沉已久,很是欣赏初见月这般识时务的人,青城道的名头他亦有所耳闻,当今天下最出名的术士便出自于此。
可这是他第一次为皇上办联考之事,若真出了舞弊恶行,可不是打他的脸?
李大人复杂的看了看初见月,只是点点头,将目光转向刘老生:“刘夫子请说,此间风月究竟如何舞弊?”
刘老生得了首肯,心中大石落下,扬眉吐气地瞪了初见月,指着站在她身后的马伯庸,义愤填膺道:“此女根本不是此间风月的学生!平江百姓皆知城东仅一户马姓人家,早前草民与马夫人问起入学一事,马夫人称其子已入学此间风月,可马夫人仅一位独子,并无女儿,而此女却出入马府,顶替马家公子!”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惊诧万分,纷纷望向此前风头无两的高瘦姑娘。
大家伙确实都知道城东仅一户马家,且马家只有一个独子,再无其他孩子,若当真如此,那这姑娘可真是代考不成?
李大人听者周围的窃窃私语,只觉得心中一股怒火升腾。若说原先他对这位小姑娘有多赞赏,如今就对她有多嫌恶,竟如此欺骗他的赏识之心!
“张大人,可是确有此事?”
一直没找找到机会穿小鞋的张县令现在可算是等到了,当即同仇敌忾起来:“禀大人,确有此事,下官先前看着便觉得有些奇怪,没想到这此间风月竟如此大胆,竟敢请人代考!大人,这可一定得严惩,取消成绩,禁止参考!”
而此间风月的众人,除了当事人与初见月,也是十分疑惑,他们自然不会觉得青竹舞弊,毕竟日日来这里上课的正是青竹啊?难不成,青竹当真是替马公子来上课的?
“不可能!”
众人低声议论间,突然冒出个清脆的女声,正是取得第三的董思思,她是个直脾气,一贯将青竹看做学习目标,怎么能容忍旁人这般议论。加之她亦出身官家,也不怕得罪县令,当下便出声维护。
“青竹一直在私塾上课,大家都长了眼睛能看到,凭什么她来考试就不算此间风月的学生?”
她这话说的在理,刘老生却嘲笑道:“小丫头,你们都是一个私塾的,自然维护自己,说话不可全信。况且这不是随便上了几节课便能说是你们私塾的学生了,每位入学的学生,都是要登记造册的,这便要问问初见夫子了。”
这可是刘老生头一回称呼她为夫子,在初见月听来,却觉得反胃的很。
“初见夫子,兹事体大,还是速速将名册拿来吧。”李大人此时已没了多少耐心,声音冷硬许多,“便让另一名夫子与陪审官一道去吧。”
“是,大人。”初见月面上无甚表情,只与陈升说了名册所在,并不多说一字。她平日是个瞧着十分和善可亲,总是笑眯眯的,今日这般面无表情,已是心中十分不悦。
初见月虚了虚眼,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里忽然又闪出些笑意,脸上并未因舞弊一事失去神采,仍是目光熠熠。
“李大人,在名册拿来前,草民有一二句话想与刘张二位夫子说一说。”
李大人本不想理会,可没有不让人说话辩白的道理,便点了点头。
“刘夫子,敢问你缘何如此笃定,青竹并非城东马家人?”初见月说这话的时候,余光望着马伯庸。
先前她就见他一副犹豫再三,想要上前说明情况地窘迫模样,到底自己得别人一声夫子,这种时候她得担起责任。平日里这张刘二人对她颇有微词便罢了,可欺负她的学生,这不行。
她忍了一年之久,今日便新仇旧账一并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