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镇集市上,一家其貌不扬的酒馆内忽然闯进来数名衣锦佩刀,朝廷打扮的人,领头的那个走到一旁,恭敬地向角落里那坐着的青年拱手道:
“大人,属下打听了一圈,果然如您所查,陈大人确实在这里出现过。”顿了顿,那人又道,“除此之外,属下还打听到件奇怪的事。”
角落的青年瞧着不过二十出头,模样俊逸出尘,矜贵冷艳,一席玄色锦衣兜了满身气势威压,叫人不敢直视。
一辈子住在小镇上的百姓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神仙似的男子,却碍于那周身生人勿近的气息不敢多看。
顾衍仿佛瞧不见周围偷摸的打量,凤眸微敛,冷声道“说。”
邵雨将头埋得更深了,忐忑道:“陈大人消失前还曾去过一家名叫此间风月的私塾,听说是专门去寻那私塾的夫子,据闻那夫子是个女子,是镇上有名的术士。”
“术士?”顾衍似乎是被这两个字勾起了兴趣,玩味地重复了遍,眼里浮现出抹冷笑,“他寻术士作什么?”
“额……听闻那术士算姻缘很准,许是,许是算这个?”邵雨越说声音越小,心里不由得埋怨起邵雪来,谁不知道大人最厌恶这些子虚乌有的事,她倒好,缩在后头让他来说。
他一点都不想承受大人寒冰一样眼神的洗刷。
“陛下赐婚,钦天监也只敢说个天作之合,他还想听什么?”顾衍如墨般深邃的眼底果然迅速结了层冰,看的邵雨心也随着抖了抖,埋头不吭声。
“带路。”他起身,腰间长剑轻响,“既打听到了线索,也别叫陈大人好等,去那私塾查一查。”
“是。”邵雨松了口气,他本还想告诉大人今日似乎有什么联考,江南府尹也在这里,但看大人这架势,甭管哪个州府都得靠边站,自个儿还是别说了。
……
此时棠山脚下,几位考官经过了一番审阅讨论,终于敲定第一场文试的结果。
由主审管李大人带头,身后跟着诸位陪审官,以及考完的学生们,浩浩荡荡向着溪水亭而来。
初见月一眼便瞧见靠前站着的马伯庸,瞧他不似其他学生那般紧张,高挑的身量显得十分自信,便更加确定心中所料。
李大人显然也十分高兴,步伐稳健轻快,将木着脸的张县令甩开一大截,十分亲民地走到众私塾夫子们跟前,笑呵呵免了见礼。
“这次考试给了本官很大的惊喜,没想到这方小镇倒藏着不少深藏不露的好苗子!”此番他确实十分满意,说话时带着些私心将一圈夫子一一望去,果然瞧见了两位女夫子,其中一位很是惹眼。
她没有那般明显的文人清高之气,反而有几分精明,透着股灵动狡猾,瞧着便是个有主意的人。
这明显的停顿自然也吊起了一众夫子们的心,尤其张秀才与刘老生,他二人较劲已久,听到先前那一番抬举,自然都希望被夸的是自家学生,可再看李大人这难以琢磨的眼神,心里又没了底,捏紧了一把汗。
张秀才频频向张县令挤眉弄眼,可亲叔始终木着脸,怎么都不肯给个暗示,更叫他心中一凉,恨恨地瞪了刘老生一眼。
李大人吊足了众人的胃口,才冲着陪审官招了招手。
“公布名次吧。”
不仅是夫子们,站在后头的学生们,亦是同时屏住呼吸。
一名身着褐色官服的老者站出一人身,同李大人交互了眼神后抖开手中宣纸,朗声道:
“诸位久等,本次联考第一场文试前三甲共四人,此间风月董思思与通文院张二宝并列第三,青山麓王文才第二。”
说到这儿的时候,周围响起不少低低地欢呼声,方才还互相较劲的张刘二人立马挺直了腰背,谁都觉得这第一名乃自己囊中之物,做足了等待惊喜的派头。
“第一名,此间风月马青竹。”
这道声音落下后,周围的窃窃私语戛然而止,只剩陪审官的声音荡在山脚。
安静只持续了片刻,便再度爆发出比先前更嘈杂的私语,甚至盖过了陪审官们的声音。
任谁也没想到,第一名不是一直以来相互较劲的张刘二家,而是出自刚开了第二个年头的此间风月。
不但有个并列第三的董思思,还有个第一名,这样的风头不说一骑绝尘,也足以震惊众人。
尤其是刘张二人,他们本来已经别过脸只等自己的好消息,谁知听见的不是青山麓,也不是通文院,而是二人都看不上眼的此间风月。
刘老生看了张秀才一眼,对方也惊愕地将他看着,巨大的落差打乱了他所有准备与措词,一时竟连一个字都说不出,胸口一阵阵的发紧,差点儿站不稳,一颗心拔凉拔凉。
事实上,不说旁人,此间风月自个儿人都惊呆了。
官妗觉得自己还停留在董思思取得第三名的喜悦当中,压根儿没想过后头还接着来了个第一,一贯严肃认真的脸上罕见的呆了呆,懵懵地抓住初见月,话都说不利索了。
“初见夫子,我,我没听错吧?青竹考了第一?”
“阿妗,方才我便说了,这次我们是如鱼得水,旗开得胜,这下信了吧?”初见月弯了弯眉眼,又将自己先前的话搬了出来,瞧着要比她们镇定得多,很是拿出了些神算子的气势。
其实她心里也乐开了花,嘴角那弧度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半分,不过此前她就对马伯庸很有信心,原本她便大致估算过,这小兔崽子至少能拿个第三为私塾争口气,没想到今日思思表现的好,他更是超常发挥。
这一番动作看下来,李大人也大概将不同私塾的人分清,对着初见月的方向,又单独将马伯庸夸了一通:“这孩子十分剔透聪颖的,是个好苗子。”
“得大人如此肯定,是我等荣幸,青竹,过来谢谢大人。”初见月倒是不客气,笑眯眯地承了夸,朝马伯庸招了招手。
后者一直端着沉稳,见此才放心笑起来,几步跑过去,埋头鞠了一躬。
“唉,不必如此多礼,这还是第一场,后面还远着,要好好发挥,莫要辜负本官的期望。”李大人抬抬手,直接当着众人的面说了这么句,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怕考得好,就怕好在了主审管的点子上了啊!这以后怕是还要照拂此间风月呢!
这边上慈下孝,其乐融融,另一边却酸地倒牙。
张秀才原来还觉得初见月是个小美人,见着赏心悦目,现在却觉得她面目可憎!他不比刘老生老道,又一贯仗着有个县令叔叔,向来心直口快,当下便扭着脸小声怨道:
“再好的苗子,那也是个黄毛丫头,也就拿出来风光这么一次,考得再好也不见得能嫁个好人家,最后就像那官家老姑娘,嫁不出去!”
刘老生本没仔细听张秀才说话,他正想着此间风月平日里不见谁成绩出众,怎么就突然冒出个尖儿来,便听到姑娘二字,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想到了另一头,拔凉的心瞬间死灰复燃。
“张秀才,你平日认识人多,你可知这小姑娘出自哪个马家?我怎么好像从未见过?”
张秀才还拽着文发酸,冷不丁被这么一问,下意识脱口而出:“不认识,应该是城东那块的吧,原先见过有一辆马车往那里去过。”
“这就对了!”刘老生猛地一拍掌,忽然拔高的声音吓得对面一个激灵,终于反应过来,狐疑道:
“对什么?”
“城东只有一个马家!”
平江镇姓马的人家不少,但城东却只有一家,也是平江镇马姓中最为富裕的那一家,这一片以丝绸脂粉生意大多来自他家,而最最关键的是——
“马家只有一个儿子,何来的女儿?庶女都没有!早前我还问过马夫人要不要让她家公子来青山麓,当时马夫人就说已在此间风月入学。这丫头顶着马姓来考试,还不知究竟是什么人呢!”
这般说着,刘老生几近狂喜,越发庆幸自己想到了这茬,布满细纹的眼睛亮的惊人。
“慢着!”他立刻拨开人群走上前,扬声高喝。
“大人请慢!草民有话要说。”
李大人正要再问问此间风月的情况,背后突然传来道声音,听着十分激昂。
初见月脸上笑意微微顿了顿,警惕地瞥向刘老生,见他那打满了小算盘的眼神,心中升起股不愉,这老匹夫,真输不起,又要作甚么?
“大人,草民有情要陈,此间风月偷梁换柱,欺瞒作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