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坐”字说的云淡风轻,甚至可以称得上温和,可初见月想了想方才张县令在他面前毕恭毕敬地模样,又想了想自己为了维护名誉和私塾的种种顶撞,觉得还是站着好!
遂她立刻装的一副谦逊模样连连摆手:“不不不,我站着就行,您坐。”
闻言顾衍转过脸,仍是冷峻地将她望着,淡淡吐出一句:“我不记仇。”
“好嘞大人。”
初见月心里一苦,面上还是麻溜地坐到对面太师椅上。话说到这份上,自己要是不坐过去,不就是说他记仇么?
她只是不想离这人这么近,离得近啊浑身不自在。
顾衍面色稍霁,亲自倒了杯茶,一边推向对面,一边开口道:“你知道我是谁。”
他没有发问,而是笃定的语气,这叫初见月心里又是咯噔一声,哪里有心思喝茶,忙挤出一抹笑:“顾大人英明神武,断案如神,我虽不在永安,却也时常听闻大人的事迹。”
这句鬼话顾衍显然是不会信的,他不轻不重地瞥了她一眼,
“你既知晓,应当也知晓我一贯行事,我随放了你一马,可若你不能找出陈尚书,仍如之前那般,按同党论处。”
初见月一口气憋在喉头,耷拉着眼睛盯着茶盏里浮起的茶叶,心说自己果然还是该站着。
脸上的笑蓦地僵硬几分,她昧着良心胡扯道:“大人您真是始终如一。”也不怕再被雷劈。
后一句她只敢在心里偷偷骂,可不敢再随便当面说了。
顾衍看着她向后瑟缩的动作,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这滑头肯定又在心里骂他。
他伸出两指轻轻敲了敲案几,忽然话锋一转:“若你好好儿协同办案,李大人那里,我会派人与他说。”
初见月耳朵动了动,捕捉到这句话中的关键:说?说什么?开后门?她蹭一下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过去。
顾衍没说话,只是冲着她微一挑眉,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除了开后门,还能有什么呢?
初见月握了握拳,深刻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办好了给你开后门,办不好给你开牢门,可真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啊……
可是她这人别的优点不说,就这迎难而上是第一条,不就是把那坑货尚书找出来么,找!这后门她一定给开喽!
“顾大人,您这话说得太客气了,我一定好好帮您办事,挖地三尺也要找出尚书大人!”初见月握紧了自己的小拳头,信誓旦旦的锤了锤案几,瞧着很是雄心壮志。
“好。”顾衍言简意赅,执起手边茶盏,稍稍向她那边举了举。
初见月立刻会意,双手捧起茶盏,同他的那杯撞了个叮咚响,而后以茶代酒咕咚饮尽。
喝完茶就算是说定了,她刚放下,便忽然又想起目前最为重要的一茬。
“额,那个,顾大人,你也知道如今平江正在举行联考,若是接下来三场考试如期举行,我可否回去照看?”
“不可。”顾衍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否决了,倒不是这案子非她在不可,而是他对她还有所存疑,在事情了结前,不能放任自由。
初见月张了张嘴,忽然就觉得刚才那杯茶一点儿都不好喝了。
“可我毕竟是创立了私塾的夫子,不能坐视不理啊。”她皱着眉,右手下意识地敲着案几。
“这件事你不必再管,我会派个人替你盯着。”顾衍冷了脸,摸了已经快干的发梢,丢下这句便站起身。
“可是……”
见他起身就要走,初见月连忙跟着站起来,却只见得一道瘦削疏离的背影。
“国子监祭酒的侄子替你盯着,不比你自己盯着强?”
居然这么有良心?有国子监祭酒的侄子帮忙,那敢情好啊。初见月心中一喜,下意识跟到了门口,不防一把刀忽然横了过来。
“初见姑娘还请于此稍等,大人稍后就来。”邵雪面上带着浅浅笑意,手中长刀却丝毫不让,稳稳地横着。
“好的好的。”初见月皮笑肉不笑地抿抿唇,乖巧地在原地站定,眼睛却盯着胸前那把锃亮的长刀,没由来想起那两把断了的剑,忽然念上心头。
她不错眼地盯着长刀,不住地默念:断断断,断啊!
可无论如何念叨,这把长刀仍是纹丝不动,别说断了,连一丝裂缝都没有。
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的刀看,邵雪疑惑道:“初见姑娘,怎么了?”
初见月被这一声拉回了思绪,笑着摇摇头,向后退了一步,心里却仍是止不住的纳闷:怎么突然又不好使了呢?难道之前真的是偶尔走运?
在她百思不得其解地片刻,顾衍已经将自己收拾齐整,重新佩好衣物冠冕,一如来时冷峻无情。
初见月远远地瞄着那张俊美出尘的脸,视线上上下下挪动着,冷不丁落到腰间坠着的玉佩璎珞上,迟疑的腹诽了声:断?
她正念完,顾衍忽然停下脚步,低头往青石板上望去。
系地好好儿地璎珞突然绷断了弦,先是掉落到鞋面上,然后滚落到地上,虽是没碎,但……
他眉头一拧,下意识看向初见月。
乖乖!初见月亲眼见着那璎珞应声而断,心里瞬间涌上一份可怕又不可思议的猜测,赶紧向后退了几步,避开顾衍的视线。
“大人,怎么了?”邵雨见他家大人忽然停下,又弯腰捡起了什么,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赏你的。”
手中忽然多了一块坠着玉佩的璎珞,邵雨疑惑地歪了歪头,满脸问号。
顾衍走进屋内,径直往初见月面前而去,阴沉沉地看向她:“夫子可想好陈尚书离开后,又去了哪里?”
见她不答,又添了句:“要不要算一卦,嗯?”
初见月讪讪笑了笑,她担心顾衍想到些别的什么,赶紧将脑子里的猜测甩开,回到正题。
她本想摇头,可看到眼前那阴沉沉地人,立刻改口:“虽然那日尚书大人没有与我说要去哪里,但那日我送了他一样东西。”
顾衍仍旧盯着她,神色未有丝毫和缓:“然后呢。”
“然后……或许我可以通过那枚平安符找到尚书大人的一些踪迹。”初见月斟酌再三,挑了中庸的口吻道。
这个说法不大寻常,顾衍的脸色终于稍微好看了些,示意她继续说:“为何这平安符可寻人踪迹?”
“所谓平安么,就是人丢了好找啊。那枚平安符中有大师兄用特制的药炼制的香料,遇水则化为细砂,带有一种至少半年不会消散的香味。我手上也没几个,那日因不能给他卜卦心中愧疚,才送了他一个的。”
初见月说着,伸手往自个儿腰间香囊里摸了摸,摸出个绣着福字的平安符,继续道:“就是这个,那日下了雪,雪落到香囊上化水,应当也能留下些味道,私塾后那只大黄狗鼻子还不错,可以给它闻一闻,循着味道试着找找。”
她说罢,忽然察觉气氛有了些微不同,下意识抬头,正撞进顾衍打量的眼。
“初见夫子平日出门,也随身带着平安符?”
嘶——露馅了!
初见月暗道自己手快,赶紧一举平安符,递到顾衍手中,打着哈哈:“额哈哈,自是因得大人垂青,有幸协同办案,这才想着给大人带上个见面礼,我自己也拿不出什么东西,就只好送大人一个平安符,祝大人出入平安,马到成功!”
她脸上笑呵呵,心里疼的直流泪,这可是最后一枚平安符,便宜这家伙了!可自己总不能说担心有去无回,才带了这个好叫别人找得到自己吧。
顾衍装作看不见她的小心思,握住了那枚平安符,挑眉道:“既如此,劳烦初见夫子请你家大黄来,协同办案。”
初见月抬起的腿一歪,差点踩在门槛上摔出去。
还说自己不记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