衒机司离开后当晚,初见月言出必行,果然在五香斋包下最大的雅间。
她休整了两日,元气恢复了不少,除了因忌口错失许多美食有些许遗憾,整个人容光焕发,甚至穿上了马伯庸月前亲自设计的一套百蝶穿花裙,配了湖青色头面与步摇,显然是对这顿饭较为上心。
今日初见夫子出手阔绰,学生们都敞开了肚皮吃,甚至喝起果子酿,主动向各位师长同窗敬酒,端的热闹非常。
三巡过后,初见月推了推坐在身侧,已换了身新衣裳的王大宝,领着他走到桌前。
“趁着今日大家都在,正好给你们介绍个新伙伴。这孩子叫作王大宝,是我前几日机缘巧合下收的小徒弟,他虽不曾识字读书,却是个极为聪明的孩子,日后他也会在私塾生活。”
众人这两日便已见过王大宝,只是因初见夫子一直昏睡着,也不知他究竟什么来头,又因年岁差了一些,不曾与他开口说话,听了介绍,方才了然般点点头。
见大家没什么抗拒,初见月又将人向前轻轻推了两步,笑眯眯道:“大宝初来也许有些规矩不懂,夫子希望在私塾时你们能好好相处,你们都比他大些,于他来说是前辈,不可欺负他,但若他做得不对,也不要心软,好好教育他。”
私塾里的学生大多是十三岁上下的小少年或小姑娘,向来都是做小辈的份,一听要升级做前辈了,纷纷觉得十分新鲜,对这新来的小男孩好奇起来。
面对众人忽然高涨的热情,王大宝有些不知所措,他抬头望了望,收到师父让他宽心的眼神。
“所以呢,今日夫子就做了主,让我们的新伙伴请大家吃茶点,你们一会可留些肚子,别倒是吃不下大宝请的锦绣盘。”
话音刚落,便有几个大胆的男学生起哄,高声道:“那不行,小弟请茶点,就是吃不下,咱们也得打包带回去,好生收着!”
这一插科打诨,雅间里又笑闹起来,等到小二端上锦绣盘,喜乐的气氛更上一层楼。
王大宝望着眼前的欢声笑语,或许是因为这份欢笑里有自己的一份力,终于卸下一些心防,不再觉得自己与这私塾格格不入。
这也是初见月希望得见的结果。
待这顿饭欢欢喜喜地吃罢,学生们跟着家中长辈或丫鬟小厮回家时,手里大多都捧油纸包,有几个喝果子酒上了头的,恨不能拉着王大宝侃侃而谈。
初见月看着学生一一往家中回,方才拉住了留在最后的马伯庸,故作高深道:“青竹,夫子有个额外的小任务要交给你。”
“夫子请说!”马伯庸立刻站直了身体,一副好好学生的架势。
初见月努力绷着脸,正色道:“我要将大宝交给你,让你做他的小夫子。”
“啊?这,这怎能使得,我还是学生呢,怎么能教别人!”一听这话,马伯庸的严肃登时四分五裂,手足无措的摇头。
身后的官妗与陈升实在没憋住,很不给面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初见夫子这时不时的奇点子很是无奈。
“怎么使不得啊,你可是我们私塾顶出色的学生,正好也省得你总想些奇怪的理由往私塾里跑,你爹娘与我说了好几次,这下夫子给你支个招,两全其美不好?”
对付着小兔崽子,初见月很是得心应手,不过一句话,便让马伯庸两眼放光,半点不犹豫。
她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这其中只他师生二人懂得其中秘密。
“便如此说定了,你想何时来私塾教他可尽管来,若不知从何教起,便来问我,问二位夫子都可。”
马伯庸看着初见夫子的眼神越发崇拜了,这就是天下第一善解人意第一有法子的夫子!有了这借口,他就是常住私塾个把月,爹娘也不会不同意了!
“青竹定不负所托!”
“你只用课余空闲时间教他便好,不用太着紧。”初见月说着,侧身让出了道,“大宝,这段时间你可要好好跟着青竹学,若不听话师父会打罚你的。”
长这么大王大宝还从没学过半个字,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先是愣了会,而后才紧张得鞠了一躬:“徒儿一定听话,好好跟着青竹……青竹夫子学。”
许是因为有了之前共听墙角的经历,他对这个穿着奇怪却十分好看的少年有着莫大的好奇,对读书的日子开始有了期待。
见两个小鬼都接受无虞,初见月松了口气。她之所以不亲自教,一则是给青竹正大光明来私塾的由头,二则也是因为青竹在学生中很受欢迎,由他领着,才能真正让大宝与其他学生熟悉起来。
……
初见月回到私塾时,已是戍时末。街上火光零星,唯有此间风月门外挂着一排红彤彤的灯笼,流苏在和煦微风中摇荡。
她径直回了院落,虽睡了许久,到底还是有些虚,是以并不打算再多折腾。
王大宝随着师父的脚步,见她往里屋走,便张口唤了声。
“师父。”
“嗯?”初见月应声回眸,示意他继续说。
王大宝没有进门,只是扒着门框,试探问道:“师父,我跟青竹夫子读书认字,那要和您学什么呢?”
他还记得师父给恩公卜卦时的画面,那是自己看不懂,更听不懂的世界,好似只是须臾,便能看到一个人的将来,实在是太过神奇,他不敢想象,自己以后也会学这样的本事?
“为师要教你的东西,与你读书识字不同。”初见月往回折了几步,伸手向院中指了指,眼中浮现出一抹亮光:
“为师教你的,乃天地自然之道,是书里写的诗词典籍,也是世间万物一生一息。”她低头对上王大宝懵懂的眼神,忽然又一拧眉,用力敲了他脑壳一记。
“可不管先教你什么,你都得先学会断字识句,否则便是再高深的经书典籍,你也看不明白!”
这一记板栗其实不疼,王大宝却因过去常被娘这样打,下意识地躲了躲。
师徒二人皆愣了愣。
初见月大约猜出了缘由,极轻地叹了口气,而后从百宝囊里摸出一只小小香囊。
“这里头有一张安息符,我不会为你爹娘做任何事,若你思念他们,便好好学字,将他们的名字写在背面,祈祷他们来世安宁。”
王大宝闷不做声地点了点头,将香囊紧紧捏在手中,恭敬的向师父鞠了一躬,方才转身回到自己的屋子。
初见月望着他故作坚强的背影,亦转身走进屋内,往藏书阁前站定,目光自上头的经书典籍划过,提前计划起该先教哪一本。
忽然间,书案上一张宣纸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是幅工笔画,虽她不通此道,却也知这画水平颇高。
因为上头画的那枚玉佩,分明只在薄薄纸片上,却叫人觉得光滑莹润,细腻通透,连玉佩上雕刻的格桑花都一毫不差。
这瞧着不像是此间风月该有的水准……
初见月轻轻捻起画,心里忽然冒出道声音:这不会是顾衍画的吧?毕竟只有他对这枚玉佩感兴趣。
思及此,她又折回床榻,拿出枕下的玉佩。
这一看,她忽然发现顾衍画的很奇怪,明明哪里都与自己这玉佩一样,可就是方向反了。
“怎么还画个反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