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月还没听过二人这般心肝儿胆颤的呼救,心中登时一怒,饶是眼前架着一排明晃晃的长刀,仍板起脸冲了进去。
“你们是何人!光天化日之下便如此胆大行凶!”
她一路小跑冲到官妗面前,可那些锃亮的长刀分毫未动,不论她怎么怒声质问,都如铁栅栏般架在跟前,既不伤人,也不放人。
“你就是初见月?”
正当初见月准备抬手硬推时,冷不丁传来道冷清的质询。
她倏地转过身,这才发现合欢树底下还坐着个人,亦穿着身锦衣,瞧着却与其他人不同。这人一袭玄色锦衣漆黑如墨,冠冕精致端肃,衣袍间绣有彩锦云纹蟒,腰间悬玉带,手中长剑一见便知不是凡品。
他一人坐在合欢树下,身姿欣长挺拔,眉目之间像是萃了冬雪的红梅,清冷艳绝,鼻如悬胆,浅唇削薄轻抿;墨瞳静默冷峻,浸着高高在上的审视。
唯有这人手中长剑不曾出鞘,其他人都时刻注意他的动向,若非朝廷重臣、陛下亲信,可没有这样的规格。
初见月意识到眼前这个样貌极其出众的青年可能权势不小,只能暂且压下心中怒意,颔首道:“正是,敢问大人为何如此刀剑威吓?此间风月不曾触犯律法,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大人?”
顾衍不动声色地将对面的小心思看在眼里,神情谨严地抬眸道:“听闻夫子算卦很准,不若算一算,本官为何而来?”
这话听罢,初见月罕见的愣了片刻,若非这人说的一本正经,她很难不怀疑他是不是存心耍人?这种来者不善的架势还用得着算么?算准了赏她一刀,算不准罚一刀?
“大人您说笑了,草民又岂敢随意卜算官家行事。这私塾虽不寻常规,却谨遵守法,今日定是有什么误会,望大人先放了我的学生们。”初见月心里将人骂了好几回,脸上仍挂着笑,试图将突如其来的情况问清。
“误会?”顾衍静默的眼底起了一丝波澜,冷漠的将她望着,“夫子能给陈尚书算卦,怎么就不能给本官算了?”
他站起身,一步步向初见月走近,周身的威势严丝密缝地逼近她,将此间风月一众人吓得噤声。
邵雨拦着最像老母鸡护崽地官妗前,眼见她连同身后的小鸡仔儿们被他家大人吓得抖了三抖,默默在心里为远处那位夫子点了根蜡。
不是大人定要与你结仇,实在是从小就有无数术士前仆后继上赶着与大人结仇,大人都揍人揍到麻木了啊。
这两句话虽短,信息量却大,眼前压抑的气息令初见月二丈摸不着的脑中隐约勾起一些猜测,自己莫非是给什么人背黑锅了?瞧这架势,约莫背的还是口大锅。
她定了定心神,坚决不让自己在这气势逼人的青年面前露怯,正色道:“大人,草民实在不明白您所指为何,况且您随便打听打一下,便可知草民卜卦有三不算,您口中的尚书大人草民一则不曾得见,二则不会与他卜卦。”
话音刚落,私塾堂屋屋顶上忽然窜出来个锦衣人,自屋顶翩然飞下,像只灵活的飞雀,落到了顾衍面前,恭敬得行了一礼。
竟还是个姑娘。
“属下来迟了,禀大人,属下方才大概收集了一些这间私塾与初见月的情报,私塾正如此前大人所了解的,而初见月确实出自青城道,乃青城道现如今掌门忘忧大师关门弟子,行十六,其天资平庸,唯有姻缘一卦可算准。三年前触犯门规理应被逐出师门,却不知为何改做下山入世,仍留名于青城道。”
“不过属下并未打探到关于初见月其人身形外貌如何。”邵雪连珠炮弹说完了一大段,方抬起头,瞧见身前那个青衣罗裙的姑娘,眼中毫不掩饰的闪过一丝惊艳,十分个人色彩地添了一句:“是个美人。”
顾衍瞥过去一眼,对自己这唯一一位女下属的个人爱好表示了警示。
初见月拧着眉,最后一句夸奖并没有让她心里高兴几分。这分明在自己的地盘,却看着这些莫名其妙的人呼来喝去,飞来飞去,当着她的面数落她的过去,饶是自己脾性再圆滑,也得腾起几分怒火。
“大人,不知草民究竟犯了什么事,要您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扣押又打探?我这还有许多无辜学生,您这样,就不需要给百姓一个交代吗!”
这番怒意落在顾衍眼中,便如同那些狡猾多变的犯人被戳破真相时的恼羞成怒。
他眼中冷意更甚,也不再试探,从袖中抓出一副画像,抖开在她面前,声音冷硬无情:“三月前陛下赐婚长馥公主下嫁户部尚书陈堇轩,陈尚书其后失踪,本官一路搜查,方查到他来你这私塾寻你卜卦后便销声匿迹。”
“抗旨拒婚可是大罪,你倒是胆大包天,敢替陈堇轩隐瞒行踪,违拗陛下圣意给他算卦。”顾衍冷锐的眼不放过初见月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说着,他捻起两片红绸,红绸上各自写了一行字,名曰:如鱼得水,旗开得胜。
正是先前她替自己以及私塾卜算的那一卦。
“还是说,陈堇轩失踪一事,也有你出谋划策?”
初见月呼之欲出满腹的反驳噎在喉头,不可置信的望着那副画像,怎么会是这个人呢?
见她如此反应,顾衍几乎已经将人按罪定论,举剑抵在她脖颈上,逼问道:“他藏去了哪里?算卦时与你说了什么?你又与他说了什么?若你仍要替他隐瞒,便与他一同按罪入狱!”
脖子上啪嗒抵上个剑柄,疼的初见月一个激灵,她倏地抬眸,又惊又疑,顾不得那点疼,迅速回想起那夜情景,眼中情绪分外复杂。
可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她什么都没算呢脖子上就要挨一剑?这是什么倒霉催啊!
抗旨拒婚还跑了,这样的罪她虽没听过,可想想也知道这重则真是要掉脑袋的啊!
初见是真的又急又气,心中立马打起无数小算盘,自己要早知道那家伙这么有故事,早给他叉出去了!
“大人!你们真的误会了,我哪儿知道他是当朝尚书,还脑子抽了要逃婚,他只和我说让我给他算一卦,旁的什么都没说就走了,而且我根本没给他算卦!”
顾衍他虽身在朝廷,却从小和各路算命术士打过七七八八的交道,深知这些人口若悬河,尤其这女夫子古怪狡猾,更是不信她,提起剑鞘不轻不重得往她那轻轻一掐就能断掉的脖颈上敲了敲。
“夫子可想清楚了,若仍要隐瞒,不仅你有牢狱之苦,你这些同僚与学生,也要一并关押审问。”
这话可戳中了初见月的痛点,私塾是她的心血,又怎能连累学生们?当即皱起一张苦瓜脸,面子也不要了,扑通一声跪下来,伸手就抱住了眼前蹬着鹿皮官靴的大腿,卖起了惨:
“我真的没有给这位尚书大人卜卦!若不信,大人便去屋中寻一本名叫《解缘手札》的簿子,正月二十四那日他来过这里,我一笔一划记得清楚!”
说着,她狠狠一咬牙,既然这人坑她,她也不打算遮着掩着了!
“别说那日他来寻我,便是今日此时站在这里,我也不会给他卜卦!师门有训话,不给阉人卜姻缘卦!”
邵雪飞身去寻簿子的脚步一顿,差点儿就从屋顶上摔下来。
好家伙,什么?大八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