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永安只余两百里，衒机司等人一路快马加鞭，一路不敢停歇，却在梁州边境促然止步。
归途中他们已遭遇了三批杀手伏击，那三批杀手皆是江湖亡命之徒，与当初杀上山寨的那一伙人十分类似，想必是早就安排好的，并非棘手之徒。
而今夜拦截在前的杀手，显然与前几批不同。
不仅是人数增加了五六倍，那周身所迸发的强烈杀气，昭示着他们的危险。
细雨下了一夜，这场大战亦持续了整整一夜，直到黎明破晓，仍旧有数名目露凶光的杀手，虎视眈眈地盯着马车。
几乎所有人身上都挂了彩，顾衍一直守在陈堇轩的马车外，他的情况并不好，右腿被一箭穿过，箭上似乎沾了毒，他支撑着靠在马车一侧，手中仍旧紧紧抓着剑。
一旁的云裳大气也不敢出，她身上亦撞伤好几处，但比起恩公与其他人，她还算周全。
领头的那个杀手似是杀红了眼，他迅速点了点身后仅剩的杀手人数，知道此行若要完成任务，必然要拿命来换。
杀手头子忽然伸手扯下脸上碍事的黑巾，提起双刀冲向另一侧。
“陈堇轩，你可还撑得住？”
顾衍一把掀开车帘，沾满血污的手将里头的云裳吓得差点儿昏厥。
“小侯爷，你且放心，这毒并不致命，况且都到了这里，没有人比我更想活着回去。”陈堇轩扬起手中剑，挡下飞来的暗器，半开玩笑道。
闻言顾衍放下车帘，立刻攻向那突然变了目标的杀手头子。
双刀招招致命，却挡不住那柄气势如虹的长剑，这次顾衍亦没有打着留活口审问的想法，找准破绽便将其一箭穿心。
杀手头子手中双刀掉落，口中鲜血横流，可就在这时，他忽然扯出抹诡异的笑，猛地张开牙口，里头一柄记起细小的毒箭飞射直出。
这变化实在太过突然，即便顾衍直接用自己的手去抓那毒箭，仍旧只是碰到了箭尾巴。
毒箭穿过车帘，发出一道短促的刺骨入肉声。
“桀桀……”
杀手头子用最后一口气做完这件事，那狰狞的笑声，分明是在挑衅。
顾衍眼中寒光乍起，他无声将剑抽出，伸手掀开了车帘，里头的罗勇已然只剩半口气。
那只细箭上的毒直接渗入心脉，无药可医。
罗勇的喉咙中箭，已经无法说话，只能用最后的力气转动眼珠，眼中满是惊惧，又有解脱。
顾衍举着车帘，在原地顿了好一会，细雨仍旧在下，他分不清身上的锦衣究竟是被雨打湿，还是被血浸透。
杀手已全部诛杀，可衒机司亦折损了近一半侍卫，活下来的人皆沉默着，望着一路走来的战友目露悲怆。
此处距离永安还有百里，不可能将他们的尸身带回衒机司后山安葬，只能将他们就地安葬。
“将牺牲的弟兄在此处好生安葬吧，罗勇……仍旧带回去。”顾衍没有多言，只是身体力行，找了块背水依竹的地方，举剑插入泥土中。
“小侯爷。”
陈堇轩在云裳的搀扶中走下马车，他站立不稳，便没有再去帮忙，只是将剑递给云裳，让她去做。
他一瘸一拐走到土坑旁，忽然压低了声音：“那领头的，我离开青城道时，曾在山上与他打过照面。”
顾衍动作一顿，长剑狠很碾进土中，眼底是化不开的浓墨。
青城道，又是青城道。
……
又过了数日，时节已入了初夏，五月上旬的天碧蓝如洗，稍显燥热的空气中满是来往百姓的细碎交谈。
平江镇经历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联考，几家欢喜几家忧，有不少爹娘考虑给自家孩子换所私塾上课，纷纷聚在茶楼酒馆，细数这次联考结果公告簿上表现出众的几家，一时气氛越发热火朝天。
而其中最热闹的，还属这次的黑马——此间风月。
自那日马球赛结束，马家长辈便给私塾送来许多礼物，皆是文房四宝，还有些古琴长笛，留给学生们上课用。
初见月推脱不下，便万分感谢的收了。顺带考虑起是否要再招揽一位精通音律或丹青的夫子，一则不能浪费了这些好东西，二则待私塾转正，还是得让学生们多学些，不能局限于此。
除了马家送来的礼物，此间风月门外更多是前来询问私塾何时招新的，有的还带着自家孩子，巴巴儿地望着里
对此初见月给私塾所有人统一了口径，一致暂不招新。如今正是五月，新学期方过半，不宜半路招新，况且七八月份便要放假，待到九月入秋再招新才合时宜。
外头的人有些失落，却仍旧暗暗将这句话记在心里，一步三回头地作鸟兽散了。
这几日此间风月已恢复了一贯的课制，学生入了学堂上课，是以瞧见了这一番热闹景象时，不由得探出窗外，升出一股自豪感。
“初见夫子，是不是等到下次招新，咱们就不叫私塾，要改叫书院了？”
初见月远远地瞪了眼那咋咋呼呼的学生，脸上仍旧是笑着。之所以想等入秋再招新，也正是有此原因，倒时便是书院招新，听着可气派多了！
她坐在树荫下誉抄明日要给学生们讲解的经书典籍，却见门外又匆匆迎来数人。
来人有六个，皆身着官服，显然是李大人，以及暂且担任县令一职的原县衙师爷等人。
“李大人，您怎么来了？”初见月赶紧迎了上去，这架势让她心中一阵雀跃，面上仍旧端的沉稳。此时她的手已经不需要缠着厚厚纱布，便换了一身缎地绣花百蝶裙，只有行走间翩翩似蝶的轻快暴露了主人的心绪。
“咳，初见夫子啊。”面对她的笑脸相迎，李大人脸上头一回露出了回避，他手上捧着一封信笺，额上沾满了汗。
显然是一路赶来的。
这叫初见月心中一沉，顿时有了些不妙的预感。
“今次来也没别的事，只是有封专找你的信送到了本官手上，本官便顺道将这封信送来。”
顺道？顺什么道？初见月打量了眼前阵仗，有三位审官，两位平江父母官，还有一名从未见过的侍卫打扮的人。分明本来是为宣布消息才来，如今却只有一封信。这根本不是顺道，是截胡啊！
她抬眸望向李大人捧着信笺的双手，那恭敬的态度，好似那不是一封信，而是圣旨似的。
这般态度叫初见月心中越发没底，她拧眉盯着信良久，方才小心地探出手去接。
信笺入手的刹那，她才发现这信底下还有一条细细的绳子，顺着绳子向下，赫然是一只绑着红色丝绸，四脚朝天的乌龟……
似乎是感受到了上方的视线，乌龟慢吞吞探出头，亦看了她一眼。
哦，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