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
程饭饭2023-07-21 12:533,911

   窗外小厮听见动静,上前问道:“公子,姓祁的回衙门了,咱们还报官吗?”

   等人走了才去报官,这醉酒侮辱侍女的戏怕是不好唱。

   “报!领着春梅一起去。”

   张渠就是看不惯祁百川那副桀骜样子,瞧不起谁呢?

   若不是有爹娘的英灵眷顾,他会将生意做得顺风顺水富甲一方?

   日上三竿他才从床上爬起来。

   两次被祁百川打掉帽子,他面子上仍觉得挂不住,只用发簪束了发,选了身水青色衣襟处有白色秀纹的长衫,等穿戴好,对镜一照,才发觉这一身很像是鹤鸣书院学子的校服。

   他心底的那口气,顿时泄了一半。

   张渠是个通透豁达之人,可科举作弊这个心结一直解不开,他自然知道祁百川说得那些话不怀好意,可又忍不住去细想。

   鬼使神差的,他本该去铺子上点货,走在半路上突然要人转道,去了白水观。

   他想去给爹娘上柱香。

   张渠的祖母每年都要捐赠大笔灯油钱,观内常年备了一间客房,供奉了张渠父母的牌位,观内又有专人负责日常打扫,每隔三日进献新鲜的果品。

   门口的知客一眼就将张渠认了出来,悄悄告知他,老夫人的客房都是打扫好的,上了香请他到客房休息,今日观内有贵客。

   周围果然比寻常多了数倍的护卫。

   给父母的牌位上了香,他在客房喝茶内,听到外面有人争吵。

   他站在窗口望去,没想到正是王妃身边的嬷嬷在训斥小丫头。

   观内的贵客就是瑞王妃?他犹豫着是否要前去拜见。

   这些年张渠见过王妃的次数有限,每次前去王府拜见,她身边的嬷嬷总以王妃礼佛喜清净为由拒绝见他,哪怕是瑞王寿辰,他请安问好都被无视。

   此前张渠还反省过是不是哪里惹了对方厌恶,这份漠视的态度简直就是没来由。

   嬷嬷拦住小丫头道:“耳朵聋了吗?让你站住听不见?将那鲜花和时鲜果子端去后院。”

   小丫头为难道:“这是张老夫人客房内供奉长生牌位用的。”

   张渠心道这丫头不懂事,就见嬷嬷斜眼冷哼:“让你端你就端!下贱东西的下贱种,也配供奉?”

   张渠心里一股无名光火窜起,连瑞王都对祖母有两份敬重,这些货私下里竟然如此不积口德,再怎么得脸的下人终究只是下人。

   他今日就要教训教训这没口德的老东西!

   刚想推门出去,便听一个女声问:“何故喧哗?”

   被侍女簇拥着走来的女子盛装华服环佩叮当,贵气逼人,正是王府的小郡主。

   张渠只能止步,站在窗边静静听着。

   小郡主问明了缘由,看了看托盘里的东西,“张府老夫人的?”

   丫头答是。

   她走过去一把将托盘掀翻,吩咐道:“将张家贱婢供奉的牌位给我丢出去。”

   小丫头吓得跪在地上,“贵人容禀,这供奉的是张府仙逝的老爷和夫人。”

   张府每月给她两吊钱负责打扫客房,进奉鲜花和果品。

   嬷嬷脸上带着鄙夷,“什么老爷夫人,不过是肚子里没成型的孽种!儿不儿,孙不孙的,如此秽乱门庭的辈分,也只有他们张家了。”

   小郡主又训斥了几句,便带着丫头往后院去了,嬷嬷带着人来砸张府的牌位。

   让人踹开了门,嬷嬷虎着脸冲过来,扬起手就去掀供桌上的牌位,却被突然从经幡后走出来的张渠吓住了。

   张渠手里提着剑,脸色阴沉得骇人,“大胆贱婢,说!儿不儿,孙不孙,是什么意思。”

   嬷嬷没想到他竟然听到了,被他手里的剑一指,吓得脸都白了。

   “你祖母勾引主子,生下了你们两个小孽种。若非王妃慈悲,你能活得如此人模狗样?”

   张渠犹如挨了一闷棍:“辱我父母,侮我祖母,我杀了你!”

   激怒之下,他变得疯疯癫癫,提着剑一路追砍着嬷嬷。随行侍卫见此上前阻拦,众人碍于他的身份,又不能当真下死手,吵吵嚷嚷中,惊动了正在后院休息的王妃。

   “都住手!如此吵闹,还有没有点儿规矩!”侍女转向张渠道:“王妃宣你进去说话。”

   张渠样子狼狈不堪,他扔了剑,浑浑噩噩的,对于那老货侮辱祖母之事一定要向王妃讨个说法。

   侍女挑起帘子,张渠走了进去。

   室内的缠枝花香炉里,青烟袅袅,上首位置上王妃端坐着,衣饰皆为素色,指尖拨弄着珠串。旁边站着颐指气使的小郡主,怀里抱着一只长毛猫,见他进来鄙夷地冷哼一声。

   张渠跪拜行礼,抬头时,便撞上了王妃的眼神。

   那种天长日久积攒下来的憎恶,像是一根针狠狠刺入他的脊骨,令他为之一震。

   告状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王妃轻飘飘扫了他一眼,挪开目光,淡淡道:“事情我都知晓了,闹成这样属实不像话。你毕竟是读过些书的,要懂规矩,不要学令祖母。我乏了。”

   王妃起身,两个丫头上前,扶着她向内室走去。

   王妃未说一句重话,也未苛责半句,可张渠就像是被人当众狠狠掴了脸,站都站不起来。

   他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走路都轻飘飘的。

   背后传来围观众人的窃窃私语:身为奴婢不检点,勾引自己的主子……忘恩负义……贪图富贵……

   他爱财不假,可经商赚钱不是蛮抢,每一文都是他凭实力赚来的。

   这些年,瑞王府的确给他提供了便利,可是经商的银子当中有九分都进了瑞王府库房。

   他们把他当作一条狗,甚至不想他做条体面的狗。

   他突然就想通了,为何秋闱当日主考根本不问缘由便断定他舞弊,断送他的出仕之路;为何代替他中举的会是瑞王妃的侄儿,这都是安排好的。亏他还以为是老天不公,这分明是设计好的,怪不得姓祁的会说他屈死也不冤,是他蠢。

   王妃绝对不允许他这种出身的人科举及第戳她的眼窝子,给他希望,让他以为自己能靠着读书出人头地,再狠狠将他踩在烂泥里。

   毫无出路后,他只能当一条听话、感恩戴德的狗。

   每逢年节他去王府拜访,管事们看他的眼神异样,原来众人都清楚真相啊!

   小时候他有两次撞见瑞王慌慌张张从祖母房里出来,还以为他是孺慕之情,来探望祖母。

   张渠又想哭,又想笑,五内俱焚。

   他连马都忘了骑,一个人也不知道走出去多远,任凭小厮怎么叫他也不应。

   路上遇到低语笑谈的行人,便觉得对方是在耻笑他。

   张渠失魂落魄地走回城,路遇日常故交打招呼,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直到走到税课司的衙署前,他仰头看了看上面的黑漆匾额,又继续往前走。

   刚到府门前,忧心了一上午的老夫人便迎了出来,一见张渠的模样,先抽了小厮两个巴掌,埋怨他没照顾好主子,大热的天也不知道给主子撑伞,又摸着张渠的脸询问他是不是生意不顺,还是被谁又欺负了,祖母一定会给他讨回公道。

   张渠看着自己的“祖母”,听着她说要讨公道心里冷笑,突然便想说几话刺一刺她。

   若不是她,自己不会被陷害丢了科场名次,不会遭人耻笑,只是看着她浑浊的眼神,想到她曾经受的苦,如鲠在喉一个字也吐不出。

   若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奋不顾身地待他好,也只有祖母了。

   老妇人拍着他的胳膊安抚道:“别怕!若是昨日那当官的找你麻烦,你去求王爷。”

   张渠一声冷笑,老妇人呆住了。

   挨了打的小厮小声道:“就是瑞王妃给了公子气受。”

   “王、王妃?”

   老夫人眼神慌乱,不敢看张渠,对着小厮骂道:“你混说什么,王妃潜心礼佛最是心慈,深居王府根本不出门,她如何能给你家公子气受。”

   小厮还想说什么,张渠狠狠瞪了他一眼吼道:“够了。还嫌我不够烦吗?”

   他一甩袖子往后院走,老夫人小跑着追上去,想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却被张渠当面甩上了门。

   老夫人又气又急,回过头便骂起孙媳来。

   “天天就知道穿金带银地浪,也不知道替爷们儿分忧。小蹄子嫁到我们家吃香喝辣,肚皮却半点不争气。还不去准备汤水!”

   封氏无故被训斥,只能忍着泪下厨。

   张渠在房内待了一日一夜,只让小厮进去送酒,不管谁去劝,里面都是摔东西赶人。

   林绥自离开张府后,并没有回寨子。她想知道祁百川拒绝被她搭救,到底有什么脱身的妙招。他这个空降特使,能否如她期待的将吉春府的水搅起来。

   她在苦水巷的小院住下,方便及时得到祁百川的消息。说不清为什么,私心里不想他栽在张渠这些人手里。

   金牛观的骗局他都能破,破不了张渠的天仙局吗?

   那当真让她失望。

   很快她就听说张府的人去县衙告状了,说税课司新任特使赴宴后,借着酒劲欺负了张府的侍女。张府管家领着受害者已经递了状子了。

   得知消息时,她正在灶上烧饭,舀了一瓢浇灭了灶里的火,也顾不得是不是要吃夹生饭,戴上幕离急急往县衙赶去。

   得益于张渠等人的安排,县衙大堂外已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张府在潮宁县县令管辖内,孙县令看着状子心里已有了决断,这姓祁的算是翻不了身了,自证清白十证九败,何况昨日赴宴的宾客都能证明他的确醉了。

   清晨未开衙之前,瑞王府总管要人给他带话,说是这祁特使实在不识抬举,知法犯法,一定要严办。他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张府的人就已经来递状子了。

   围观的人群中,林绥静静看着。大堂之上,孙县令看过状子,一拍惊堂木。

   “谁是春梅?”

   “民女是。”

   “你可知诬告命官是何下场?”

   “民、民女知道。”

   林绥静静听着皱了皱眉,心里暗叫不妙。堂上师爷跟张府管家碰了两次眼神,孙县令着重强调了诬告两字,怕是在提点这几人,既然已经提告,便要将祁百川咬死,否则后果他们承担不起。

   看到捕快头大春签了牌票前去拿人,林绥垂眸咬了咬嘴唇。

   税课司的衙署就在县衙背面,祁百川很快接到传话的牌票,他毫无焦虑神色,步态沉稳,经过林绥身边时微微侧目,继续向堂上走去。

   他背在身后的右手包着,受伤了?

   昨夜她走时没见他手上有伤,难不成是她走后,他与人动手了?服了“日三竿”后体虚无力,想来他吃了亏。

   林绥眉头紧蹙,现在状况十分不妙。易地而处,她想不到脱身的办法。

   堂上,孙大人要杂役给祁百川搬了张椅子。

   “祁大人坐吧!今日有人递了状子上来,内情涉及到你,这才请你过来例行问话。”

   祁百川神态自若,扫了眼堂下跪着的几人。

   “不必!有何话要问,问吧!散衙前还有两家商行的商税要催征。”

   孙大人看笑料一般看他一眼,话里有话道:“还是坐吧!事情若问清楚,或许就用不着祁大人亲自去了。”

   也不知是真莽,还是不识时务,现在还想着什么催征?他还能顾得上这个?只要张府的人咬死不松口,被收押是必然的。

   祁百川闻言,面有喜色,凑上前问:“大人同意在催征文书上用印了?若是如此,的确不用我亲自上门,底下人带着文书过去便可。”

   林绥绞着袖子替他着急。

   孙大人正色道:“堂下这几人,祁大人可认识?”

   祁百川拧眉看着春梅,“此女有些印象。”

   孙大人满意点头:“有印象便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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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花半盏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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