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迟迟,草木萋萋。林绥趴在藏经楼七楼的窗口眺望,远处龙江如缎带般蜿蜒流淌。
算算时辰,鹤鸣山的学子应该已参拜完文昭殿和魁星楼了,再过一会儿便会在观内的晓月轩用素斋。
几乎不会有人来这附近。
斋堂前的云板声响起,提醒观内的师父和香客们该用斋饭了。
她也该准备起来了。
跟李婶约好了午时见面,届时牛夏会扮作”道童“,将李婶和祁公子带到鸣凤台,她算了算,若是交易顺利,半个时辰足够了。
鸣凤台距藏经楼不远,古木森然,在众多巨树之间,有一块天然巨石形成的平台,供观内道长们日常打坐修行之用。此刻,众人都在用饭,此地最为清净。
林绥一身素衣梳着道士髻,怀里抱着拂尘,端坐在大青石上。此刻她就是长春子,明慧出尘的得道女冠,她闭目试着感受师父们说的天人合一。
呼气——吸气。阿嚏!山风太大,她被呛得连打几个喷嚏。
她虽然身在红尘里,出尘的气势做得很足,飘飘欲仙的高人风范。
来了!山路上出现了两道人影,跟她预料的一样,到付钱的时候正主一定会到场。
李婶反倒是没来。
片刻后,“道童”牛夏领着祁百川在大青外一丈远处停下,脆生向她喊。
“师叔。祁施主带到了。”
山风徐来,林绥端坐高大的石头上袍袖飞扬。她缓缓睁眼,眼神清冷态度疏离,捺着嘴角,一副世外高人的做派。余光留意到祁百川腰间的荷包鼓鼓囊囊。
诚意十足!联想到他出手喜欢给金锭,当中就算没有二百两,也相差不多。
祁百川身量高,她端坐在高石上,两人视线齐平。
她长睫轻眨,刻意寒着嗓音道:“来者何人?为何而来?”
先探探他的底。牛春打听来的消息驴唇不对马嘴的,越听越迷惑,跟此人给她的印象完全对不上。
祁百川今日穿了一身石青色长衫,左手背在身后贴近腰带,这是他习惯性的防御站姿,方便随时能抽刀。
他目光微垂,打量着眼前的女冠:年纪很轻,冰颜雪肤,青萝冠,一身素袍,眼神如清泉流水,似能沁入人心底,气势拿捏的很足,如果不是余光时不时落在他的钱袋上,就很有超凡脱俗的道长架势了。
对于她的药,祁百川没报希望。
张口就敢要二百两银子的出家人,能有多少慈悲心肠,又有多少信誉可言。
他只是为了确认,这女冠是不是有什么目的,跟那个“穗穗”又是什么关系。
见他不做声,林绥故意清咳一声,走什么神啊?
难不成,“长春子”的派头太盛,将他给镇住了?
祁百川听她问起自己身份来历,并不讲话,只盯着她的脚看。
林绥长了一双大脚,经常被寨子里的老辈儿们打趣,她美而自知,平日最怕别人关注她的脚,恨别人说她脚大。她脚上穿的是云履,鞋底厚,显得脚更大。
这人竟然就这么明目张胆地盯着她的脚看,简直无礼!
她心中恼了,脸一沉,宽大的袍袖一甩,将脚盖住了。
没想到祁百川毫不收敛,不仅继续盯着看,眼带玩味,似乎为了看得更清楚,还上前了两步。
林绥的脸霎时便红了,又羞又恼。如此折辱,哪怕她贪财,哪怕这次任务筹备了许久,怕是也要装不下去了。
祁百川伸手去掀她的阔袖,林绥面带寒冰,腰身一扭避开,怒喝:“住手!”
祁百川出手如电,将快要钻进她袖管中的花蛇拽了出来,拎给她看。
听到她喝止的话,毫不犹豫地将蛇扔了回去。
林绥惊叫着跳下石头,蒲团被她带的滚了下来,她站稳后怒目而视:“你!”
祁百川看着游走的青蛇,想了想,似乎明白了她的怒点,解释道:“我抓它的时候没注意分寸,弄疼了道长的爱宠。爬远了,要抓回来吗?”
牛夏看得心中摇头。
故意的!看看,做了坏事还一副为对方着想的样子,早就说此人不好对付,绥绥却很执着。
牛夏旁观了刚刚一幕,没敢上前,她真心有 些怕这个祁公子。他身上有股“官”味儿,有他在场,她老想贴着墙根走。
看把绥绥给气得!哪个女孩不怕蛇呢!
林绥是很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将蒲团放好重新坐回去。
怒意未消,已顾不得什么高人风度了,不耐烦道:“我答应赐药的是个大婶,你是个什么身份,凑哪门子热闹?”
祁百川不懂这女冠翻脸比翻书还快,就因为他抓了一条蛇?
他缓缓道:“那大婶是我的家仆,都是替家兄求无极丹。”
林绥冷着脸道:“你并非吉春府人士。”
就他这么无理还想求药?也就是她为了骗钱,这才容忍他,跟他周旋,若是长春子本人,早将他打出去了。
他点头道:“我乃江南吴中人,来吉春府要债。”
要债?说谎!哼哼!就算他不说实话,她也猜到他的身份了。
他应该是京城里官职不低的大官,隐瞒身份来吉春府微服出巡,各地走访,听取民意,整顿吏治。
这她并非无端猜测,一看此人就非寻常富家公子。上次在凝霜房里动手时,他袖子里掉出来了一块腰牌,他眼疾手快收起来了,还是被林绥瞧见了。事后,她专程去了趟城北,将烂醉如泥的王秀才摇醒,问他这种腰牌的来历。对方很确信地告诉她,是大官,绝对是,那是京官才有的身份牙牌,嫁人就要嫁这种,哪怕先将生米煮成熟饭呢,别让这大鱼溜了。
王秀才的话只是其一。
前几日她在街上偶遇凝霜,对方警告她要谨言慎行,不要让姓祁的抓到把柄,免得自讨苦吃。凝霜的言下之意,肯定是知道此人位高权重,怕她得罪了此人,给寨子里招祸端。
林绥并不介意他说谎,他要惩治贪官污吏,得罪的人自然多,为了安全,真实身份自然保密的好。诚挚贪官,肃清吏治,那也是帮国库要债。
“初到吉春府,可还顺利?”
她不过是顺嘴一问,缓解一下刚刚她情绪失控造成的尴尬。
祁百川眉头一挑,“道长可听说过清风寨?”
林绥险些从石头上栽下来,还以为他已经拆穿了自己的身份,否则好好的突然提起清风寨做什么。
看他的神情,似乎又只是顺着她的问话,顺便问了一嘴。
“你、你打听清风寨做什么?是觉得金牛观的药,还比不得那些泥腿子的土药?”
她强自镇定,迎上他的目光,一副鄙弃清风寨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