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绥收了伞，快步进了房间，掩上门。
一切都是预演过的。三年前火烧寨子后，家家户户都挖了地道，地道直通宅子背后的庄稼地。此时庄稼已有半人高，可以掩藏身形逃亡后山，一旦进了山，人就像是水滴入河流，对方别想再逮到她们。
林绥将灯芯压了压，郭月莹在床上挣扎了几下，示意她放开自己。
林绥只当看不到，她散开长发，挽了个道士髻，脱下裙衫换了身利落的灰色便装，从床底翻出长剑，又在靴子内绑了两把小匕首。
她将郭月莹塞到床下，低声警告道：“郭邦宁派人来了。”看到女孩惊喜的眼神，她泼一瓢冷水：“不是来救你的，是来屠寨子的。我劝你乖乖别出声，你爹还不知道你落在我手里，杀手只会以为你是寨子里的人，你若弄出响动，被他们一刀抹了脖子就冤枉了。”
郭月莹显然不信，不停哼唧着。林绥突然对着她挥出一刀，刀扎在床板上，距离她的脸不过毫厘之距，郭月莹双眼一翻晕过去了。
林绥刚将她藏好，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哟！还怪有礼貌的，知道要先敲门呢。
林绥一手横握着剑，随手在冷灶里抓了把灰，侧身躲在门侧：“腊梅吗？门没插，进来吧！”
门被推开的瞬间，她一手扬灰一手送剑，出手便是杀招，来人却比她动作更快。
祁百川柴刀一格挡住她的剑，大手死死攥住她抓着炉灰的手，就势将她推进了屋内，抬腿将门掩了。
林绥趁势剑锋上挑，手腕一转，剑花抖开，削断了他一缕头发。
祁百川暗暗心惊，若不是他闪得快，就要破相了。
祁百川从她的表情里确定她认出了自己，可这姑娘并没撤剑，似乎非要在他身上戳几个窟窿才甘心。在记恨他要斩马的事。
记仇的性子。
他不得已拉下面巾。
林绥这才撤了剑，假模假样地捂着嘴，悄声问：“哎呀，怎么是你？幸亏我收剑及时，误伤您可就不好了。”
开门时她便认出了他，剑眉星目，蒙着半张脸也并不难认。只是她是有仇必报的性子，逮到机会便要出气的。
祁百川也不介意她的小性子，皱眉道：“你招惹了什么人？”
寨子外的杀手起码有四十几个，其中有一个看起来尤其难对付，已经潜进了寨子。
她今日故意吓唬邓虎，说不准祸事便是从此处起的。
林绥洗了手，睇着他，声音哀怨：“向来都是别人欺负我，我哪儿敢招惹人？”
又在影射他不择手段逼她交税的事，追讨逋赋是正事，职责所在，祁百川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祁百川沉默不语，他说一句，她能堵他三句，还不如省省力气应付外面的杀手。
林绥上下打量着他，他穿得不是来时那套官服，换了身灰色的粗布衣裤，袖口挽到肘部，露出精壮的手臂，裤脚用布条系紧，跟平日判若两人。
祁百川也在打量她，这一身道姑打扮虽寡淡，但她唇红眉黛倒是让人眼前一亮。
“杀手四十余人，由山阴的小路分散潜入了寨子。”
他摊开掌心，给她画杀手进入的位置，发现她却双眸晶亮地盯着自己。
祁百川收回手：“你已知晓了？”
屋外的灯杆上高高挂着大红灯笼，林绥躲在窗边，将炒菜的勺子探出窗子，反光中看着院中情形。
林绥白他一眼：“我又不是半仙，怎能算到这个？还不是多亏了大人你，你若不搜寨，邓虎便没机会进来，也不会给人可乘之机，暴露了我寨子中的秘密，坚定了他们屠寨的想法。”
都是你，你要负责。
祁百川怔了怔道：“当真是邓虎？”猜测得到证实，他脸上满是震惊。
如此，确是他给寨子里招了这场灾。
窗外雨淅淅沥沥的，院门被轻轻推开，几个杀手蹑手蹑脚潜进来，刀剑的寒光令人胆寒。
她看着勺子上的影像问：“大人不是走了？为何又回来？”
一股温热的气息传来，祁百川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边，跟她一起看着勺子上映出的情形。
他凑近她的耳朵低声解释：“山路上脚印可疑。”
看走路着力的深浅就知绝非寻常百姓。
她挑眉道：“是怕我万一有个好歹，还不上那一百两税银吧？”
祁百川不答，只说杀手有几十个，且功夫都不弱，要她警惕些，却发现她眼中透露着紧张又兴奋的神采，那是看到危险的猎物就要踏入陷阱时的神采。
他蹙眉，狐疑道：“你不怕？”
林绥微回头，脑门撞上了他的下巴。
“怕啊！嘘——”
她转身吹熄灯，纵身跳上了房梁，祁百川也跟着跳了上去。梁上吊着几个篮子，平时当地人用来装腊鱼腊肉和做好的大酱，他敢肯定这篮子装的应该不是吃食。
屋内黑漆漆的。
门被向内推开了，两个握着刀的杀手戒备着走了进来。
林绥凑在他耳边，祁百川感觉到柔软的唇瓣和温热的气息。
“大人折返，可还有其他人知晓？”
祁百川情不自禁地在肩膀上蹭了蹭耳朵，摇了摇头。他连衣服都换了，自然是不想让人知道他掺和进来。
看到他去而复返，林绥心中是欢喜的。她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设局，从没想过会依靠别人。牛春等人知道她的性子，一切以大局为重，不会回来救她，而他却敢冒风险给她通风报信，说不感动是假的。
可惜，从看到他，她又心生一计，想着怎么利用他能让这个局更圆满。
她抬手将他的面巾拉了上去。
她袖口中一股暖香扑鼻，祁百川的脸立时便红了。
“你身上的衣裳哪儿来的？”
“跟人换的。”
在山上他遇上了清风寨撤出来的人，想着接下来要动手，要换身便利的衣裳。
林绥没再问下去，她目光落在为首提刀的人身上。
双刀李消！郭邦宁的贴身护卫，上次她同李消交过手，打不过。
一个杀手挑开帐幔一刀斩向被子，发现床上根本没人，又往隔间走去。
林绥在梁上突然道：“欸！”
趁着对方惊讶抬头，准备好的灶灰每人脸上抖开了一包。
灰尘四起，祁百川趁乱跳了下去，手里的柴刀直逼李消。
林绥顺手拿起铜锣，咚咚地连敲几声。听到锣声，杀手们发现寨子里突然家家门窗紧闭，灯火齐齐吹灭，却不见一个人跑出来。
李福瑞正站在林绥的小院外，见屋内兵刃交接声不断，焦躁道：“怎么回事？李消还对付不了个小丫头片子？”
“屋内有个硬碴子！要费些功夫。”
听到林绥竟然有帮手，还功夫不弱，李福瑞最先想到的是孟玦。心道怨不得这小丫头骗子嚣张，原来是跟他搞到一处去了。刀剑可不长眼，黑灯瞎火砍死了谁那都是命！死人不会乱开口！
李福瑞阴狠道：“来人！不管里面的人说什么，都不要管，给我杀了。”
林绥听到他的声音，仗剑直扑窗口。她的目标是捕获李福瑞，其他的能抓就抓。她刚跳过去，便发现身前人影一晃，祁百川已到了她身前。不由分说扣着她的腰将她带退了两步，手掌包住她持剑的手，接连砍掉了窗外射来的数支箭。
他手里已没了兵器，柴刀的刀柄断了。
林绥将自己的剑给他，他接了剑又逼向两个杀手。
窗外灯火聚集，李福瑞的人已将小院围了起来。老天爷眷顾，今夜雨势很大，火烧寨子比较艰难。
锣声响后，寨子里的人闭门不出，杀手们踹门入内后，发现屋内是空的。
“庄家地里有人。”
杀手们来不及想人怎么从屋内跑到庄稼地里去了，见寨子里的人狼狈逃命，在后面穷追不舍。
天黑林密，腊梅身材娇小，回头时发现杀手已经近在咫尺。她惊恐的表情被杀手看在眼里，毫无防备追过来举刀便砍，冷不防一脚踩中了钉板，正哀嚎时一张大网兜头罩下来，他举刀划破渔网刚钻出来，后脑勺被一根粗木砸中，顷刻间便晕了。
腊梅腿还在发抖，壮着胆子上前取走杀手的刀，向旁边人道：“绑了，拖走！”
绳子是小牛皮搓的，绑上后会越是挣扎勒得越紧。四个姑娘合力将人拖到草席上，拖着人往林间去了。那里有诱捕猛兽的陷阱，将人往里一扔，困个十天半个月的都出不来。
林绥的小院外人最多，李福瑞恨透了她，一定要亲眼看着她死才甘心。
屋内桌椅翻倒，一地狼藉。李消功夫了得，跟寻常的王府护院不是一个级别，身经百战对敌经验尤为丰富，他的双刀配合得天衣无缝，祁百川自忖功夫不逊于他，只是兵器不趁手，打得缩手缩脚。
高手过招顷刻间便见分晓，祁百川臂上挨了一刀，剑险些脱手。
林绥道：“李消，你是佛门子弟，六根不净，你爱慕一个姑娘，要不要我将她的名字说出来，你听听对不对？”
这句话果然奏效，李消动作一滞，“少寨主你也是女子，自然知道名节有多重要，何必泼人污水。”
林绥道：“我偏不，我就见不得她好。小心了！”
她将口袋一撒，豆粒滚得到处都是。祁百川早在她刺激李消时，就看到她手里抓着个袋子，里面不是灶灰就是豆子，他早已有准备，专找桌椅借力，趁着另一个杀手脚滑快速使出几剑。
李福瑞在外面疯狗一样喊：“前后窗户都给我看好了，跑了谁不能跑了那小丫头。”
林绥冷笑，她弯腰挪开墙角的酸菜缸，用柴刀将地砖撬开，从地下缓缓拽出一把刀，拆掉刀身包裹的皮革看了眼，“锈了啊！”
她随手将刀扔给祁百川：“灶边有磨刀石。”
祁百川一直留意着她，抬手接过刀，掂了掂道：“好刀。”
刀的形式跟陌刀相似，刀身比陌刀略短，两面开刃，可近身对敌，也能斩马首，像是边镇的军中用刀。他欣喜地弹了弹刀身，听到嗡鸣声心花怒放，他举刀与李消的双刀相抗，竟然毫不逊色。
他一刀逼退李消，退到林绥身边，拎起酒坛将酒倒在剑身，将剑按在磨刀石上用力一推。杀手见此以为得了机会，举刀便劈，祁百川横刀一扫，杀手的刀被斩断，致死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回刀时，刀又在磨刀石上擦过。
祁百川边磨刀边抵挡着李消的杀招，有了趁手的兵器，看着陌刀重现光华，他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
林绥不情不愿道：“别辱没了我爹的刀。”
她取回自己的剑，几剑挑开守卫，跳出了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