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百川立刻提高了警惕。不明白她说着话,怎么突然变得扭捏起来,红晕爬上白皙的脸蛋,看人的眼神也是欲说还休的。
祁百川不懂,潜伏在黑暗里的连怀舟看懂了。这姑娘八成是看上他兄弟了,正好趁此机会名正言顺地嫁给他,解了他的危机,全了她的心意,一举两得。
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祁百川道:“有何提议?”
林绥心中有了成算,人也显得自信了。她上前两步,微微仰头望着他道:“大人年方几何?可有家室?听闻你双亲都已辞世,若是你我成亲,其他长辈不会反对你留在吉春府吧?”
成亲??
祁百川终于回过味儿来,神色复杂地打量着她。
“休想。”他像是怕被缠上似的,往后退了两步。
他这一退,林绥立刻垮下脸来,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不依不饶地跟上前。
“大人是嫌弃我年纪大了,二十岁还没嫁出去是吧?还是嫌弃我是骗子,配不上你这书香世家子弟?你怕我泄露你的身份,要我做保证,现在我想到了妥当的法子你又不接受!我成了你的人,夫妇一体,自然死守秘密,大人还有何不放心?你想要我怎样?”
祁百川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他沙场上悍勇果敢的劲儿一点都不见了,被逼问得节节败退。
林绥哭得梨花带雨,泪水断线的珠子一般滑落脸庞,声音颤抖着问:“大人是嫌弃我被将军府退过亲?”
祁百川眉头一皱,竟然还有此事?哪个将军府?
他脑子里将吉春府的将军过了一遍,能与她年龄想匹配的只有五军都督府的谢大将军,那不是孟玦的姐夫!!孟玦姐弟俩还真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连怀舟在暗中看着很是替他着急,他这震惊的表情会让姑娘误会他就是很介意。
果然,林绥吸了吸鼻子,心灰意冷道:“好,大人嫌弃便作罢,我爱重大人,是我一厢情愿了,配不上您。我林绥对天发誓:若是来日将大人身份秘密泄露,就让我的血脉至亲被千刀万剐万民唾弃,天打雷劈,沦落成乞丐……”
她极认真,祁百川听了她的誓言震惊到无话可说。
林绥心里冷哼,如果发誓能成真就好了,她的血脉至亲只剩下了郭邦宁,如果老天爷要罚,就罚他好了。
她眼神湿漉漉地望着他。
祁百川知道,必须立刻做个决断,要么让她在吉春府消失,要么放她走。若是被人瞧见她夜半从自己府上离开,又要起流言蜚语了。他倒不是怕闲话,是怕这姑娘再起别的心思,利用流言将两人的关系绑死。
他抬了抬下巴,开恩般道:“走!”
过关了。
见他态度松动,林绥上前牵着他的袖子恳求道:“我今日来,是想求大人高抬贵手,放了我祖母。我们已谈婚论嫁,她也算是大人半个祖母。祖母打了你两下,总不能让她老人家一直被关着吧?”
得寸进尺的女人!
祁百川有些后悔了,面色一沉:“不走?”
呵!狗脾气!
林绥扭身往大门走,背后传来祁百川的声音:“琦兰阁阁主,是你好友?”
林绥手已搭在了门环上,知道这是警告她信守诺言,否则黑佩兰就危险了。
她不回头:“大人宽心,我期待着你能搅动吉春府这摊死水,整顿吏治,惩奸除恶,就算是出于私心也会希望你平安无事。来日就算被人盘问,也知道如何作答。”
打开门走出去,明亮的月亮地下,她长长舒了口气道:“大人若是改变心意,早早知会我,嫁您这样的读书人是我毕生所愿。”
这最后一句,无异于给出了真相。她看上的只是读书人的身份地位,而不是祁百川这个人。
出了院门,林绥不敢停,一直跑出了巷子,跑到卖馄饨和糕饼的摊子前,才扶着树大喘气。她回头望着黑洞洞的巷子口,眼中哪有半分情愫。
她不屑地哼了一声。不过是逢场作戏,他还当真以为她想嫁?走着瞧!
林绥走后,祁百川在灯下擦着短刀。数把短刃整齐排成一排,寒光闪闪。
连怀舟手贱去摸,被他冷瞥一眼,讪讪缩回了手。
连怀舟跪地拱手道:“末将知错了,我这大呼小叫的毛病一定要改。”
今天的事的确怪他,他一路嚷嚷着跑进来根本没想过林绥已经先到了。
祁百川:“五白怎么样了?”
连怀舟:“他也是个机灵的,进屋没多久,不知察觉了什么想跑,被我——”他做了个手刀的姿势,“晕了。”
“问出什么了?”
五白出现不是最危险的,最危险的是他跟林绥一路同行,不知被套了多少话。
“虽一时没明白为什么你成了税课司的特使,很快便能想通。毕竟你表兄的文牒、印信都在你手里。”
事情就是有那么巧合。
祁千江受命税课司特使来吉春府上任,他的仇家们可不想他东山再起,想他永远无法再开口,便一路派人尾随伺机下手。觉察到不对的祁千江想起同族表兄似乎就在吉春府边镇驻守,据说官职不低武艺超群。
祁千江便跟小厮五白兵分两路,要五白送信给祁百川求救。
往边地送信并不容易,等祁百川接到信赶到三江镇,在悬崖下找到了他的马车。
祁百川下到崖底将人带上来,又中了埋伏在周遭的杀手的毒,两人都肿得变了形,幸得一位路过的女道长仗义出手相救。祁千江重伤昏迷不醒,被留在三江镇养病。
眼见着祁千江赴任日期临近,吉春府答应给边镇驻军的饷银和粮草无法兑现,祁百川便揣着他的印信文书要债来了。从豪强巨贾身上薅羊毛,征讨逋赋利国利民,又能解边地粮饷之危。
原以为五白遇害了,他竟然一路找到了税课司。
祁百川收起刀:“明早城门一开,你便扮作五白出城,就说要回吴中老家办事。先将五白交给老李,等此地事情结束后再放他自由。”
为了防止两人身份暴露,五白要被弄去边镇开荒种地一段时间。
连怀舟:“是。”
哪怕事后有人问起,就说他打发五白回吴中老宅去了。
连怀舟回想起他瞧向林绥的目光,担忧道:“兄弟给你提个醒啊!她可是骗子,十句话里没一句真的,她绝对不可能真心喜欢你。”
窗外,李婶正在对付林绥带来那只鹅,想将它撵去后院,一人一鹅围着院子转圈。
祁百川像是刚回过神:“你以为我看上她了?”
连怀舟心道那还用以为?他这个情场浪子不会连这点儿眼力都没有。
祁百川无所谓地笑笑,他自然知道她说得是假话,她眼睛里的情意对孟玦都比对他深。
“让她消失才是下下策。”
放她走并非一时心软,孟玦对她有股超乎寻常的在意。一旦她失踪,孟玦第一个便会怀疑他,那他便腾不出手来征齐五万税银。
……
回到苦水巷,天已经黑透了。林绥连着点了两盏油灯,整个屋子都笼罩在光晕里,她顺着墙滑坐在地上手脚都还在抖。窗外有沙沙声,她抄起笸箩里的剪子静静地听,直到辨认出声音,神情才放松下来。
林平山说过,不要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那时她还小,被郭邦宁手下的狗腿子绑走装在竹篓里卖掉时,林平山及时救回了她,又告诉她,不可以依靠别人,永远可以相信爹娘。
今晚被塞住嘴绑起来时,她当真是怕了。
爹娘都不在了,哪怕她被绑走,也不会有人神兵天降来救她。她像是掉进了黑漆漆的冰湖里,无力感将她淹没了。
他为什么又放她走呢?那些胡编乱造的话她自己都不信。
睡不着,她努力回想那个连公子,她绝对见过此人。
她突然想起来了,在江堤边骗刘宝儿那次,刚走出望远楼便碰到了一个穿马甲戴金链子的奇葩公子。
此人也住清水巷丁字号宅子,身上脂粉味熏人,向来是浪迹花街柳巷的常客。
林绥脑子里灵光一闪,当初在城南码头举报她的,是这个连公子?
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大。
夜里孟玦巡街巡到苦水巷卅六号,偏头望去,发现小院里仍有灯火未熄。
子时已过,她还不睡,又在谋划什么?
他眉头微蹙,端坐马上问手下:“近来没有行骗的案件?”
春末夏初正是商贾往来频繁之际,每日码头来往商船无数,正是宰肥羊的好时机,她反倒是安静了,有些反常啊!
“行骗案最近倒是没有,不过今日县衙前出了件怪事。”
“怪事?”
见他感兴趣,手下人将昨日小厮到县衙门前寻人的事情说了一遍。
孟玦有种直觉,这祁大人并非表面那么简单,就像是撑着个虚假的壳,故意做给外人看,也不知他何时露出真面目。
“确定是姓祁的身边的人?为何到寻人寻到了衙署?”
“说得是呢。那人鬼鬼祟祟,被捕快头揪住,说什么是跟祁公子失散,在三江镇受到了袭击落水,刚刚养好伤过来。”
此事他略有耳闻,只是这位祁大人解释说被劫匪吓得车马坠崖,原来还有如此恶战?他从未提及。
“此人在何处?”
“原本他因在县衙前喧哗,被拿住了,后来又被放了。”
“放了?”
手下将事情又说了一遍,说是林绥作保,将人送去祁大人府上了。
孟玦不用猜便知道她在打得什么算盘!又想在这个祁千江身上下注了是吧!
那也要看此人是否值得押注,她的眼光烂到出奇。
他想了想吩咐道:“明早找个借口将人弄来衙署,我要问话。”
“是!”
他狠狠一抖缰绳,纵马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