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床边的血字
宇文欢2025-03-09 19:103,969

  

  “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了,和先前“乙”房被推开的声响几乎一样轻。

  屋里没人,但门没锁。李天水感觉屋子亮了亮,一个斜长的人影出现在门边的地面上,随即那人迅速将门合上,屋内重回一片漆黑。

      果然是杜巨源。

  杜巨源看见那酒罐底时,整张脸都发亮了。在那间暗室翻弄那罐子时,李天水清清楚楚看见那圆罐底上歪歪扭扭地刻着一个“字”:甲。

  有一会儿,杜巨源呆在一片黑暗和寂静中,一动未动。随后,他走了起来,脚步很慢很轻,但直直向窗台这里走了过来。

  李天水心头一震。屋内唯一能透进月光之处,便是窗台的这个角落。他将身躯紧紧贴在窗台外墙一侧的石壁上。杜巨源在距离他不足一尺的窗台边停了步,似乎在仔细端详着窗台上的波斯菊。

  他把那花罐子轻轻翻了过来,随即又轻轻放下,就在李天水足尖外。他站了一会儿,一只手搭上了窗边的外墙,随即从窗内探出了半张脸。李天水一只眼睛盯着几寸外杜巨源的侧脸,一丝呼吸都透不出。

  这时响起了“笃笃笃”三声,很轻,是敲门声。李天水感觉杜巨源在黑暗中也抖了抖,不动了。

  敲门声又响了一遍,更重了些。敲的是隔壁“乙”房,就是李天水和杜巨源、米娜那间屋子的门。

  杜巨源迅速缩了回去,踮着脚蹿回门口,轻轻地推开了“甲”房主屋的木门。那敲门声停了。李天水侧身看向屋内,杜巨源身影又打在了门下的地面上,那里又亮了。

  随后他听见了屋外响起了人声。他的呼吸急促起来。

  是玉机在说话,但听不清。

  好在杜巨源这时又轻轻关上了门。

  李天水想了想,伸出一条腿,折过身,从窗外慢慢踏入漆黑的主屋,听见杜巨源在屋外道:“这里的住客也是客商,好酒,也喜欢交朋友,请我去他们屋里喝了几杯。你找李天水么?”

  沉默片刻。李天水迅速穿过主屋,是个很大的厅堂。在黑暗中他摸到门边有一道木屏风。

  他侧身闪在屏风后,听见玉机的声音清晰了很多,“不,我找你。”她刻意压低声,嗓音透着惊惧。李天水心里“咯噔”一响。

  “出什么事了么?”杜巨源的嗓音紧张起来。

  “王公,他刚出门,还能跟上他……太可怖了……王公……一个人对着隔墙说话,说,他说……”

  玉机喘着气,连呼吸声都有些刺耳。李天水觉得这不像是他认识的玉机。即便在那可怖的怪湖上,这个少女也未如此惊惧失措。

  “进屋说。”杜巨源的嗓音低不可闻。

  “不,他快看不见了,你看,角落里那个人影就是他……”

  “好,我去盯着他,”李天水能感觉杜巨源在按着玉机的双肩,“但你先告诉我,王公说了些什么?”

  “‘告诉他,今夜所有人都活不了’,”玉机忽然提高了嗓音,那嗓音在打颤,“对着隔墙,说了两遍……以一种诡异的音调,好像中了邪一般。”

   这时杜巨源压低了声,他一个字也听不清。随后玉机转身回房缓慢的脚步声,杜巨源匆匆下楼的步子声消失时,玉机也关上了门。

  屋内和外廊重回寂静后,李天水在黑暗中想了一会儿,但没有想太久。

  他听见了玉机的脚步声,由远处走近甲房的门口,随后推门进来。

  那响动比杜巨源更轻。李天水悄无声息地翻去了屏风另一侧。

  屏风后是甲房的隔间,但更像是主房。主房内有张大床,像是牙床,李天水俯卧在床底,能听见玉机的脚步甚至呼吸声。

  玉机的呼吸和脚步声一样平稳,她已全无方才那般惶恐失措。她也没有点蜡烛。

  在床脚和床架的间隙,能看见地上洒着霜一般的月光,月光中玉机的布鞋踏着猫一般的步子缓缓走向这张床,没有一丝声息。反而李天水很清楚地听见自己胸腔的震动。

  李天水钻入床底时,根本来不及看见床上有什么。但天窗上透下来的月光此刻应该也洒在床上,洒在玉机眼里。

  玉机停步时,两个鞋尖已经伸入了床底。她在床边蹲下,仔细地瞧着什么。这时李天水看见玉机的裙裾在发抖,听见她在喃喃说着什么,但声音发蒙,听不清。他猜她戴着面具。

  “李天水?……为什么是他?糟了!”玉机更大声地自言自语起来。

  李天水无声地急促呼吸,感觉快透不过气。

  他觉得玉机知道自己在这房间里。方才玉机对杜巨源说的那些话,就是故意告诉自己的。

  “告诉他,今夜所有人都活不了。”

  玉机是想要告诉自己:快走,快离开这里!

  如果方才,玉机从王玄策那里感觉到了某种危险,那么现在她肯定发现什么确凿无疑之事,就在李天水头顶的床上。

  她究竟看到了什么?

  玉机立起身,弯下腰,床上想起了一阵“窸窣”声。她转身离开,绕过屏风后,脚步声听不见了,随后是木门极轻地合起。

  李天水在床底又卧倒了片刻,等着心跳慢慢平静下来。他极小心地钻了出来,周围很黑很静,窗外鸽子掠过的扑翅声都听得很清楚。牙床上只盖着一层草席,没有纱幔,没有衾枕。月光如纱,草席下显然盖着什么。他心头忽然猛地一跳。

  草席下露出了一只手。苍白的手背,毫无生气地伸出一根手指,搁在牙床边缘。

  李天水忽然猜到了什么。他颤着手,慢慢掀开了那张草席。

  一个西域妇人的尸身,通体黑袍,面色却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妇人双目紧闭,双唇紧抿,脸上的棱角像是刀削出来的。第一眼李天水就看出她早已死了,第二眼他猜出了这妇人是谁。她的胸口安放着一副鸟喙形面具,那鸟喙有小臂那么长。她的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一把火钳。

  这尸身就是“商队”要找的故高昌王后,故波斯公主。他记得萧萧曾说过她病得厉害,他也记得那石碗里的血。

  李天水摸了摸胸襟处的笛子,那笛子也在震动。他静立了一会儿,随后慢慢又盖上尸身。他没看见任何异状。

  他想把那只露出来的手背盖上,这时他看见那手掌下有什么。

  他没有动那手掌,摸出了挂在颈项上的四臂女神小像,又摸出了擦火石。“嚓”,那女神的四臂又点亮了,照出了那手指指着的一摊血迹。

  血迹被人仔细擦拭过,但李天水把火移近,看出了没擦去的笔画,看出了那原本是用血写成的汉字,而且是三个字。

  第一个字的笔划复杂,底下似乎是个“鸟”字。第三个字底下是一撇一捺。

  他呆呆地立了一会儿,又想起了玉机方才的自语:

  “李天水,为什么是他?……糟了!”

  这三个字为什么会与自己有关呢?

  或者说,如果这三个字与自己有关,会是什么字?

  胸口的笛子在震动中仿佛发出了一声清响。黑暗中,李天水的脑中也有个声音响起。

  “鹰笛!”

  只能是鹰笛,波斯王子回信的秘密就藏在鹰笛里!

  但是笛身内只有一张旧得泛黄的羊皮纸,一个字也没有,就是胡商记账时常用的那种纸。但上头一个字也没有。

  那第三个字是什么呢?那剩下的一撇一捺,是解谜的关键么?是唐波结盟的关键么?李天水顿时又陷入一团乱麻。

  此刻他只能确定一桩事。

  已经看见那三个字的玉机,此刻会和自己一样危险。尽管他不知道她去做什么。

  这座驿馆如果已经被养父控制了,那么在暗处,很可能有人在盯着这些房间。

  他背上忽然渗出一层冷汗。

  他吹熄烛火,迅速闪至门边,刚推开一道门缝,就看见门后出现了玉机背着书箧的纤秀身影。玉机束起衣裙,裹了帽兜,一副出行装扮,左右张望了一阵,急匆匆地向这一侧的木梯走去。

  脚步在木梯上响起时,李天水回隔壁提了行囊,急行至梯口,看见玉机提着灯的人影在楼下空荡荡酒厅一晃随即消失。

  * * * 

  从楼下酿酒的暗房后墙钻出来后,李天水向右侧光亮处看了看,脚下是驿馆偌大的后院。眼前有条廊道,两侧有灯光,但入口黑沉沉,像一个兽口,看了一会儿,李天水认出是日落时他置身其中的葡萄架长廊。

  长廊的一端在他右侧十几步距离,披着兜帽斗篷的玉机是最后一个走近葡萄架的人。他背靠着这道驿馆后墙,除了方才那个被陶酒罐巧妙藏起的石阶缝隙。玉机就是从这道空隙钻出来的。

  她是怎么知道的?

  除了这道空隙外,驿馆没有后门。住客得从前门绕过右侧后墙的尽头,才能进入后院。因为另一侧的墙面尽头,是马厩和草垛子。

  这时玉机已经在回廊的入口消失了。李天水等着,过了一会儿,她的身影又出现在拐角后一条更长的葡萄藤拱架中,两条廊道竖直交叉,拐角后廊道更长,两侧立着人形烛台。火光中能看见拱廊里有不少人影闪动,山风传来了“沙沙”声好像,有人压着嗓子交谈。

  李天水跟了上去,在廊道入口时,李天水瞅见玉机的身影在拐角后的那条廊道中停下了。那姿态仿佛在轻轻扣门。又走几步,李天水看见那条廊道的一侧,是一个个货摊般的小隔间,有人掀开布门帘进出。

  他加紧了步子。

  他没发现身后那堆草垛子深处,慢慢转出了一个人影。

  * * *

  走道上的人并不太多,行走时几乎没有声响,杜巨源走到转角时险些撞上一人。那人低着头迅速走开,杜巨源回头看了一眼,是个背影纤秀的女子,体态很熟悉,有点像……

  一愣神的工夫,王玄策就在转角后更黑的廊道内消失了。

  转角后的这条葡萄藤架廊道更长,走道右侧的帘幕隔间也更多。走道上的人稀稀落落,有人从那帘幕后探出身子,有人慢慢地走过来。但王玄策的身影不见了。

  杜巨源盯着转角后的四五个帘幕隔间,慢慢踱过去,王玄策不可能走得更远了。

  从那间“甲”房出来后,王玄策就是他今晚的下一个目标,即便玉机没说出那几句话。

  那间房里肯定有什么,但是黑暗中有人潜伏在某个角落的感觉很强烈。这种嗅觉从未背叛过自己。敌暗我明的赌桌是最危险的。

  反正房间永远在那里,而他断定王玄策今夜一定会有所行动。

  在湖面上和水道里,这个人的举动言语实在太可疑了。

  他仔细地瞧着眼前这些帘幕,由两片细腻纯净的白丝布合起。他想起了那时他偷偷将一个金锭子放上柜台后,那掌柜蒙着脸的深眼窝里放出了光,瞟了他一眼,低声道:“那个巴扎里卖西域第二贵的货色,消息。”

  “哦?西域最贵的货色是啥?”

  他只记得掌柜眼中露出诡秘的笑意,迅速将金锭子收入柜台下。

  那么眼前这些都是些卖消息的货摊。每一处亮光的帘幕里头,都能听见有人在“窸窸窣窣”低语,除了一处帘幕。那两片帘幕后是漆黑的。杜巨源走过去时,看见那帘幕下摆着一盆花。

  是一盆粉红色的波斯菊。杜巨源看着这盆花,看了很久,忽然笑了。

  这时帘幕后也亮了。

  走进帐幕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方才在前方走道里的纤秀背影,就是王玄策的书童玉机。他同时想起自己令玉机就呆在自己房间里。

  她为何要出来呢?她又是如何知道这个巴扎的?

  更紧要的是,她说的那些关于王玄策的话,莫非是故意引自己掉入陷阱?

  那瞬间,他浑身忽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已经来不及细想。

  他看见了两道粗重的眉毛。

  

继续阅读:第十九章 诡秘“傀儡团”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傀儡杀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