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份饆饠，分三个匣子装，一份樱桃馅，一份羊肝馅，一份蜜糖馅，”玉机嗓音镇定地看着掌柜的。柜台后蒙着麻布面巾的掌柜的深眼窝含着笑。
“樱桃馅和蜜糖馅已售罄。”掌柜的略躬了躬身答道。
“那我要三份羊肝，装一个大食盒。”
掌柜的一瞬不瞬地看着玉机。玉机忽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压力，但她承受住了。
排着长队时，玉机只瞥了一眼，就认出这个露天酒柜是临时搭建的，酒柜后的巨大圆帐也是临时扎起的，或许就在一个时辰扎上去的。
因为她已经认出这片空地便是他们日落前爬上来的地方。此刻笼盖着帐篷的空地中央，该是那个直通波斯公主井下暗室的坎儿孜竖井口。那时她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今夜这个帐子里的“乐舞唱卖巴扎”不太可能是“青雀”设的局。这驿馆里存在着另一个更为古老的秘密网络，一个拜火教的秘密势力。
原本她觉得几乎每一步都算准了，她也已经和“大人物”的人接上了头。她马上就要见到他了，此刻她觉得事情比自己想的更复杂。她又回想了一遍那纸条上的汉字：
“直行，至廊道尽头，乐舞唱卖巴扎前，有酒柜餐台，买酒食，方可得入。”
许久，掌柜的点点头，又躬了躬身，身后有个伙计将酒柜的柜台板移开了一点。
她侧身而入，掌柜的走开了。她等着，感觉到身后排着长队的那些西域富商贵人的惊异眼光。另一个伙计走了过来，端着一个漆黑的食匣，做工甚考究。她接过食匣，跟着那伙计入了大帐。
领路的伙计点了点帐门右侧五六步外的一个软坐垫，点点头，就往回走了。她捧着食盒，在那坐垫边站住，但没坐下。
“从那软垫的方向，直行向另一个帐门，直视前方，慢慢走，莫左顾右盼，莫惹人耳目。”
但玉机还是迅速瞥了一圈。
帐内很暖很亮，有火光一蹿一蹿，她瞥见靠近对面帐墙，有个人在表演吐火杂戏。吐火人没蒙布或面具，，没必要了。谁都能看出他整张脸遭火灼烧，成了一片可怖的肉粉色，五官挤压变形，一串粉色肉瘤连着脖颈。
玉机立刻转过目光，看见吐火人身侧几步远有个侏儒在抛接飞刀。而他们身前，坐了一圈乐师，乐器散放在他们身下的软垫下，好像在休息。但她方才进帐时，听见一个乐师吹了声排箫，仿佛在试音。
看上去他们与吐火人和飞刀像是同一个杂戏班子，但玉机能感觉到他们是两路人。
这圆帐巴扎毫无喧闹感，已经进帐的人三三两两围坐着，或慢慢吃着酒食干果，或在低头窃语。离她最近的有个胡商打扮的汉人，交腿靠着帐墙好像在闭目养神。
本该是竖井的大帐正中央，被布缦盖起，被遮住的井轱辘顶部架了一个高台，但玉机看见了伸出布缦的一侧摇臂，另一侧架着一口大羯鼓。
她端着食盒，开始慢慢走向对门时，没来由地感觉背脊发紧。
“第二个领路人在门后，有个妇人会候于门边，她身着……”
其后的汉字因浸水显得漫漶，但她能猜出最后的两个字，是“衣裙”。
这时响起了琵琶拨弦声，弦声悠扬，但她端着食盒的手臂颤了颤。乐声就响起在对门前五六步处，那里一圈软垫间有一片猩红色的圆舞筵。这队乐师只有三四人，规模小得多，但那周围所有人的眼神都注视这舞筵上的舞姬。
随着弦乐扭腰摆胯的舞姬通身黑纱衣裙，显得露出双肩和腰腹白腻如凝乳，旋身时轻盈媚人，同时面纱上的眼波含情流转，在灯火下掠过周围的每个坐客，仿佛也向玉机瞥了一眼。
玉机感觉自己的背上被细针刺了一下。同时，她忽然身后有目光在盯着自己。
她用余光瞥向方才看见的那队乐师，他们仍然在垂头休息。她又看了看他们背后，一老一少两个胡人正喝着酒看着那喷火甩刀表演，仿佛饶有兴味。
但她觉得目光就是从这个方向射来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蒙面的香汗巾紧贴住口鼻。她再次向对门方向走过去时，看见一曲乐舞终了，有个酒女正绕着圈为坐客们端送酒食。玉机认出那酒女就是日间看见的驿娘，她仍着那身鲜亮的窄袖短襦曳地长裙。
她端着盘子，退向帐门口，她并未看向玉机。
乐声再次响起时，黑纱舞姬开始邀请坐垫上男女共舞，所有人坐客皆摆手婉拒，她绕到了人圈后的小门边。这时她看见直直向她走过去的玉机。她眼波中的笑意更浓了，向玉机伸出了手。
玉机一瞬间就决定走向这舞姬。不知为何她不喜欢这驿娘。
玉机想着《瑜伽经》中的呼吸诀窍，令心跳慢慢平稳下来。她握住了这舞娘伸出的手时，瞥见驿娘已经走开了。
舞娘高举双臂，一只手牵着玉机，另一只手的十指优美地转动着，同时一双明眸一刻不离玉机的眼睛，就像在说着什么。
玉机这时感觉到很多人在盯着自己了，她一只手端着食盒，跟着那舞娘转了两圈，忽然仿佛醉了一般，按照修习过的节奏深呼吸，听见身周一阵阵低声喝彩。她忽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但舞娘的手臂已经搭上了她的腰。
她听见曲子停了下来，那舞娘仍在旋转，她随着舞娘转入帐墙凹入的一个小侧门。
在那黑暗的小隔间，她方要用手挡开舞女搂着腰的手臂，一道春花般明媚的眼波横了过来。玉机觉得那眼眸熟悉，忽然心头一惊，手指伸向插在发髻上窄刀发钗时，她头面被猛地盖上另一片巾帕。她要挣扎，但头脑立刻一阵眩晕。随即人软了下来，手掌一松，那食盒就到了舞娘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