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井下暗鬼
宇文欢2025-01-17 16:163,260

  红光覆上达奚云死灰色的脸。一根尖锥般的锐器,在他行囊左侧的肩胛骨处狠狠扎了进去,只露出一小截白森森的三棱锥身和打磨得极圆滑的锥柄。未及发出一声响,这个宫中千牛卫瞬间气绝。

  杜巨源死死盯着凶器边的行囊。那红须鬼面的面具又从行囊中露了出来。此刻恰好盖在达奚云的脖颈处。他立刻想起了反扣在达奚云面前酒盏内的木偶人,和那反转至颈后的红须鬼面。一瞬间他手脚冰冷。

  他从未见过如此可怖的凶兆。他看见每个人的脸色都很白,此刻自己的面色定然也是如此。他知道每个人都想到了那个景象。

  在船舱上,究竟是谁放在那里的?

  米娜缓缓合上了他双眼,她已经检视了半日。其实并没有什么可检查的,每个人都看到了他的致命伤。

  露出达奚云背上的半截锐器像是个细小的倒置佛钵,只是钵身上钻出三个小洞,像骷髅,无怪乎方才智弘和尚称之为人骨金刚橛。

  “我敢赌,昨夜跳上船的那几个黑教杀手手里拿的也是这种物什。”杜巨源喃喃道。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智弘和尚低头拈动佛珠,轻声念着往生咒。平板不变的念咒声,从这水道的转角传向左侧不可知的井道尽头。萧萧就在那里消失了。

  这条井道两侧泥壁上凿开了一道道拱形龛洞,拱顶上皆燃了壁灯。就在玉机的惊叫响起后片刻工夫,所有井壁上的灯忽然又亮了,像是一排魔灯。

  “那人躲在某个拱洞里,一下扎入云郎背脊,但目标是玉机。”杜巨源道。他瞅了瞅身侧的小书童。玉机的背脊居然挺得很直,自灯亮后,他便一声不吭地盯着达奚云趴在水中的尸身。

  “是书箧。”王玄策低垂着头,半边脸陷在兜帽内,“她不是从水道里逃走的,其中有些龛洞内定然有活门。”

  “那妇人究竟对王公说了什么?”杜巨源瞅着他,再次问道

  “波斯公主只能见一个人,要我带着东西进去,”王玄策仍低着头,嗓音像空气一样沉闷,“我便让玉机解下书箧。未料……”

  “未料从某个拱洞里窜出一个凶贼,趁黑直扑玉机。捅杀云郎后,立刻从那拱洞逃离。那妇人也可能从另一个拱洞内消逝了。”

  王玄策慢慢搓着手,没说话。

  杜巨源瞅了瞅两侧尚能看见的四五个拱洞,又道:“我方才看了一下,有些龛后封着泥壁,有些是连通的。此刻若要一一检视,恐怕没什么意义。”

  “没有任何意义。”王玄策道,片刻后,他终于瞥向了杜巨源,“你下井前便觉察到这妇人有蹊跷么?”

  杜巨源直直看着王玄策,良久,道:“王公不觉有异么?”

  “是想顺藤摸瓜么?”王玄策似乎苦笑了一声,“可惜晚了一步。”

  “是大意了,”杜巨源摸着那枚绿玉戒指,又瞅了瞅王玄策,道,“想来王公原本也是作此打算,想要摸出那妇人背后的大瓜。”

  王玄策垂着头,不吭声。杜巨源看着他,努力地理出一丝头绪。

  如此看来萧萧果然就是“青雀”党,他们的目标就是那封信。

  但朝中“青雀”在西域的势力,除了边军系统外,居然已经渗透入西域各王族了么?难以置信。

  为何萧萧几乎与吐蕃杀手同时出现?是巧合么?难道“青雀”和吐蕃有了勾结?

  杜巨源摸着那枚戒指,看着王玄策起身,好像从惊愕中缓过神来。他知道达奚云是王玄策招募的,这个眼高于顶的宫中千牛卫,常去王玄策寓居的府邸。杜巨源猜到了为什么,他也猜到了为什么方才持火时还在发抖的达奚云,那一刻会不顾生死地冲上去。

  他看了看玉机,这个小书童仍然僵直着背站着,看着被智弘慢慢背起的达奚云尸身。

  “无论如何,这尸身不能留在此地。井水只怕要供给沙漠小镇上数百户人家。”智弘道。

  恐怕早已被吐蕃人污染了,杜巨源心想。他看着智弘左手提起黑铁棒,右手慢慢背起达奚云。

  “阿弥陀佛,下一步怎么走?”智弘看看王玄策,又看看杜巨源。

  王玄策仍然搓着手。杜巨源又摸起了戒指,他没有理出头绪。就在这时,笛声又猝然响起,仿佛近了许多。杜巨源眼睛一亮。

  “去找那笛声,”他脱口而出,“那笛声不是随便吹出来的,也不是寻常笛子能吹出的。”

  “是鹰笛,鹰翅骨制成,”米娜开口接道,“在极高的葱岭高原上,波斯人用这东西传递消息。”她看着手里攥着的琉璃球,闪动的红光映着她的仿佛透明的眸子。”

  “阿弥陀佛,杜郎有没有想过,吹笛子的人,也可能是吐蕃人,”智弘忽然道,“小僧听说,吐蕃高原上,也处处有人吹奏用鹰骨做的笛子。”

  “确实有这个可能,”杜巨源看着这僧人道,“不过我敢赌,吐蕃黑教杀手,吹不出那声笛音。”

  “这回我赌你,”王玄策看着杜巨源,道:“就在两三条水道外,你要领头么?”

  “走之前,先要确认一件事,”杜巨源看着玉机背上书箧上的刻痕,“那东西确实在里头么?”

  王玄策瞅了瞅杜巨源,点点头。杜巨源笑了。

  “我们始终在明处啊,他们对我们一清二楚啊。”说话间,杜巨源走了几步,在拱形龛洞前抬头观察了许久,伸出手臂,摸了摸那鸟首下的颈部,随后轻轻一转。

  “呼”,两侧的灯光猝然暗灭。井道再次陷入一片漆黑。“他们就是这么干的。”黑暗中,杜巨源带着冷笑道。

  “打开火折子。”王玄策道。

  “不,此刻我们也在暗处了。这赌桌公平了。”

  “但什么也看不见啊,”王玄策道,“怎么走出去呢?”

  “怎会看不见呢?”在一阵阵的暗光中杜巨源的手拍了拍米娜的斗篷。斗篷下的红光越来越亮。

  ***

  “嗡嗡、嗡嗡”,临近地底时,那铁桶越摇越快。李天水看不见脚下,他已经在不见寸光的黑暗中呆了很久,至少有小半个时辰那么久了吧。此刻他的心跳已经慢慢平静下来,能平缓地透气了。浓重的泥腥气中开始夹杂着潮气,冰冷刺骨。他知道井底就在脚下了。

  而那个在井底等着他的人也在脚下。铁桶不可能自己下降,有人在下头拉着另一头井绳。

  绝对的黑暗令其他感觉更敏锐。他听见了流水声,就在脚下附近。他闻着了土腥气和烟气,虽然仍看不见一丝光。他还闻到了一种腥臭的气味。

  仿佛是某种兽类的气味,但不是他曾经在野林子里、草坡上碰见的那种野兽。不是他对视过的那些野兽,那些野兽气味更干爽。而此刻他闻到的那股味道更阴暗。像是某种藏身于某种阴湿洼地或洞中的兽类。随着他缓缓下降,那气味也越发明显。随后他就看见了两个光点。

  光点暗淡、阴冷、怪异,就在他身躯下方。绝不是火光。光点在转动,像是某种球体来回旋转。他发现这两点冷光正对着自己的双眼。

  这只能是一对眼睛,但绝不像是人的双眼。

  他背脊猛地渗出一层冷汗。无论那下头等着自己的是什么,那东西已经看见自己了。他闭上了双眼,让布囊从肩上慢慢滑下,至他的双腿,夹紧。随后他连头带身躯缩入桶内,双腿夹着布囊伸了出去。

  “噗”的一声轻响后,一道寒光射出,就在那两个光点下,极细,一闪即没。他感觉到腿间的破布囊微微一震。他松开腿,那行囊“嗵”地坠入铁桶。

  他看见那光点等了片刻,随后有个影子在黑暗中弹出,“砰”地弹向吊桶。几乎同一瞬间,李天水手里握着的窄刀子已经割断了桶绳。

  铁皮桶坠落的那一刻,那黑影正好弹至李天水身旁的半空中。而他没握刀的手也抓了出去。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用刀捅任何人。

  养父说过,最好的猎手常常看上去像是猎物。

  但手掌的触感令他头皮一炸。不是任何材质的布料或甲胄。那背脊像是裸露的,但绝不是人皮。也不是他触碰过的任何兽皮。像覆了层鳞片,凸起的鳞片,硬得像铁,但像是活物。那鳞片上似乎覆盖一层粘液,极滑腻。

  李天水的手掌从那东西的背脊滑脱,在黑暗中急坠时他看见那黑影挂在了被割断的井绳上,两个泛绿的光点仍然盯着自己。“咣当”!几乎同时,李天水发现自己已浸泡在冰冷的井水中。

  李天水的浑身血液仿佛被冻住了。头顶上的断绳处,那两点怪异的目光不见了。

  他顾不得周身酸痛,扫视着黑暗的井道、竖直的圆井壁,在水中越漂越远的铁皮桶。在黑暗中他甚至能模糊地看出井道两侧壁灯的轮廓。

  但两点阴冷泛绿的光不见了。那黑影躲在了某个李天水看不见的角落,正伺机而动。或射出第二支针。

  李天水又摸了摸扎在囊袋上的那根针,像是某种植物的尖刺。

  现在他已经完全是一个猎物了。他趴在了水里,井水没过半个身躯。但那黑影能看见自己。他听着自己的心跳,嗅着憋闷的空气,那股腥臭越来越近。那东西在靠近。他努力听着,但黑暗中没有一丝动静。

  这时响起了笛声。隔了很远,但凝神静听的李天水听得清清楚楚。、

  只有一声,但李天水仿佛又看到了遥远的雪顶上,亿万年的群星在慢慢转动。就在他愣神时,他听见了极轻微的“嚓嚓嚓”踩水声。就在他起身要向那方向追过去时,井道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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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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