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好奇呗。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闵勖之摸了摸鼻尖,面上表情有些顽劣不羁。
裴观雪冷笑一声,蓦地让闵勖之有些发毛。
“你一个掉进钱眼儿里的生意人,竟然对一素不相识的死者遗物那么在乎?你自己觉得说得通吗?”
只是这么一说,裴观雪背过身去便开始在这暗色中对这酒楼大堂进行查看。
闵勖之抿了抿唇,不知是被裴观雪说中了还是怎么,总之,他不说话了。
“这兴隆酒楼,听闻一壶酒能卖到一两银,招牌菜银丝鱼更是高达五两银子。”
裴观雪接过元七的火折子,在这一楼的大厅里左右看看,桌上许多饭菜都没动几口,白花花的全是银子啊!
闵勖之蹲在地上,双手抱臂,“是啊,这地儿就是出了名的贵,宰客!”
“元七说死者头上有杜鹃花木钗,那个是净空书院的教书先生才会有的。”
裴观雪说话时一直在这黑暗里左右走动,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闵勖之见状,轻哼一声:“你也在找那东西?都跟你说了,别找了,找不着了肯定是被人顺走了。估计是什么值钱的好货吧。”
二人各说各话,就压根儿没踩在一条线上。
还是元七好不容易聪明了一回。
“二爷,您的意思是,净空书院的穷酸可是出了声响的,怎么能进的了兴隆酒楼?”
裴观雪回头,对元七投向一枚赞赏的眼神。
“非得要来这么贵重的地方,说明他要等的人对他而言,一定不是个普通人。而那个东西…能在事发后立刻被拿走…也定然不会是个简单玩意儿。”
裴观雪声音似乎飘远了些,原来,他站到了右侧角落里的一个独座上。
闵勖之回头去看!
那里,正好对着死者生前所坐的位置,不偏不倚,而且中间还有个小过道,几步就能踏过去。
而且,他桌上的三道菜,一筷子都没动过。
闵勖之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脸。
“一般饮酒,习惯将酒杯放于右手边,可你看这,酒杯还和酒壶一起放在桌角左侧。动都没动过,说明这人压根没想喝这酒。”
那时候客人正多,传膳的,上酒的,一堆忙活,谁也不会注意到谁。
裴观雪敲敲了那桌子,笑道:“就是这里。去京兆府,找到这个人。”
“不对。”
闵勖之突然抬起头,反驳了裴观雪的说法。
“嗯?”裴观雪看着他,“你还有什么看法?”
闵勖之蹙着眉,依旧坐在地上,问:“我猜这人坐这里就是为了盯着死者的,才能在死者放下东西后,立刻就拿走。这么神速显然早有准备,试问,他又怎么会还留在原地等着京兆府抓呢?”
裴观雪下颌轻抬,静静的瞪着闵勖之的下文。
元七也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闵勖之以手做掌击拳,笃定道:“还是得先去净空书院!查清死者身份才是第一!”
气氛忽然变的有些诡异。
感到两束目光打在自己身上,闵勖之不禁打了个哆嗦,“你们这么看着我干嘛?”
元七笑话道:“嘿不是,你这么激动干什么?这事儿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我好歹也是个目击者,给你们提供了很有用的线索!难道我还不能跟着去吗!”
说着,闵勖之起了身,擦了擦身上的灰尘,似打定了主意要跟着他们了。
裴观雪走回他身边,唰的一声又亮出了那柄双刃剑。
“真的只是因为好奇?生意都不做了,也要跟着查案子?”
闵勖之哼唧两声,回答的有些模棱两可。
“反正我好奇!”
裴观雪睨着闵勖之,那神情里有些深意,似笑非笑的一双眸子扫在闵勖之身上。
闵勖之心里一咯噔,竟然感觉被这道眼神刺破,将自己的秘密全给戳破了似的!
裴观雪收回长剑,再度转身,身上的披风唰的作响,灌了一阵风在闵勖之脸上。
“好,那就去净空书院看个究竟!”
“是!”元七拱手应声,“可是二爷,咱们不等刑部,就这么直接去插手这案子?以什么名义?”
裴观雪目光在闵勖之身上扫了一眼,笑说:“先去了再说,回头你到刑部去要个文书,就说死者还牵扯到了我们抚谙司另一件案子,要求京兆府移案给我们。”
“是。”
元七也许还是有些担心,毕竟现在刑部那些人,是横竖看不顺眼抚谙司。
瞧得出小跟班儿的疑虑,裴观雪耐心的多说了几句。
“放心,言文道承了我的情,这点小忙他若是都帮不上,我留着他也没什么用了。”
轻描淡写的说着话,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子狠意。
闵勖之还在发呆,那二人已经出了酒楼。
“诶,等等我!等等我!”
净空书院多培养青年才俊,出来的学生要么高中入仕,要么也能做个夫子,成个教书先生,养家糊口不成问题。
可这个书院扬名的原因不止于此,还更因为他们的所谓风骨!
书院山长姓凌,信奉‘穷而通达,富则苟利。‘
书院认为读书人要有骨气,要没有目的的做学问,要顺其自然的做学问。
不该与世俗同流,不该闻那二两铜臭味,他们对财物金银如避猛兽。
有好心的商人要出银助学,凌山长反而要将人打出去。
就是在这般艰苦卓绝的学习条件下,书院出来的学生夫子都自带屏障,仿佛与这世俗的世界格格不入,透着股难以言说的疏离感。
是以如此,净空书院出来的学生即使入仕为官,也总是在底层打转,因为他们不够圆滑,过于死脑筋。
当裴观雪一行人抵达书院时,天未大亮,已传来朗朗读书声。
开门的小童疑惑的看着三人,“你们是?”
元七亮出腰牌。“抚谙司办案。”
小童吓了一跳,再是避世做学问,抚谙司的大名还是有所耳闻的,他不敢耽误,让开了路。
“三位请,我这就去通传山长…”
“事出紧急,不必通传了直接带我们过去吧。”
裴观雪背着手,习惯性的打量着四周。
小童咽了咽喉头的唾沫,点点头:“是。这边请…”
果真是山涧静谧,除了朗朗书声,再听不得一丝杂音。
闵勖之好奇的左右张望,总是忍不住伸手去摸摸这,碰碰那,元七跟着他身边,不停扒拉他,低声警告道:“别乱动!手这么欠呢!”
“哼。”闵勖之哼他一眼。
有两个书生路过,捧着书卷埋头苦看,压根没注意到裴观雪他们。
裴观雪留意到他们头上的梅花纹发钗,问那小童。
“你们书院最近有人失踪吗?”
“失踪?”
“或者是,有人下了山去,到现在还没回来的。”
“这…”
小童冥思苦想,然后认真的得出了自己的答案。“我不知道,实在是想不出来。”
“你不知道?”元七差点惊掉下巴。“你们书院突然少了一个人,你们都不知道的?”
闻言,小童像是听了个笑话。
“我只是个读书的学生,我连每堂课的老师都认不齐呢,少了张三李四的,我怎么会知道呢?”
元七还要追问,裴观雪抬手制止,才又对那小童讲。“劳烦带路,走吧。”
“我们书院有先生二十一人,学生一百八十余位。人数众多,而我们日常都以学业为先,并没有过多干涉他们的私事。谁要下山去,书院是不会阻拦的。”
凌山长摸着胡须,头发花白,摇头晃脑的如此说道。
“故而,你这突然要找一个失踪的人,老夫也是心有为难啊。”
裴观雪坐在凌山长对面,问道:“学院花名册总该有的吧?一一点名校对不就清楚了?”
凌山长看向面前的年轻人神情倨傲,气质高贵又阴戾,是个不好打发的架势。
闵勖之也在一旁接腔道:“是啊,有人外出总要给你这个山长告假的吧?”
可凌山长还是摆摆手,“我们书院教学,第一课便是学以自觉,有人外出,有人偷懒,我们从来不管的。学业贵以自持,若是看书写字都要人来盯着,又能有个多大的成就呢?”
凌山长慢悠悠的说着话,手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在书案上敲着,显然书院少了一个人,或者说失踪了一个人,对他而言,似乎不是什么大事。
裴观雪道:“山长,昨日在灯芯街兴隆酒楼,发生了命案,那人佩着梅花纹钗,极可能是贵院的先生,即便如此,您也认为没关系吗?”
闻言,凌山长愣了一下。闵勖之立刻接腔:“尸体现在被京兆府拉走了,极有可能被判定为意外死亡。”
凌山长愣了闵勖之一眼,“究竟是不是我们书院的人也还两说。市面上用梅花纹的也不少吧。只凭这一点,你们就来我书院查人,不太妥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