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那照这么说来的话…总不能是这个人杀了黄三儿之后，带着财物跑了，然后一不留神撞到这上头，死了？”
元七指着那块染血的尖利石峰，又觉得自己这个推测有些好笑，笑说：“那他也太倒霉了！哈哈…”
“哈哈哈…哈…”
元七的笑声变了调，然后闭了嘴。
因为裴观雪不太和善的眼神朝他望了过来。
“好笑吗？”
元七将头甩的像拨浪鼓。
裴观雪走过来，皱着眉四处看了一遭，又将那尸体看的仔细，除了额前那处致命伤，就是一些打斗留下的细小伤口，那些伤绝不致命。
“二爷，我倒觉得元七说的也有可能呢。”宋逾遥指着周围，“你看，这地儿也没有别的痕迹了，明显就是这两个人打斗互杀，然后双双殒命。”
闵勖之手里掂着一颗硕大的东珠，说道：“世间无巧不成书，因为各种巧合，倒霉而死的大有人在。”
裴观雪睨他一眼。
“不过…”
果然，闵勖之话锋一转，将那东珠不轻不重的塞回了尸体手里，指着脏污的僧袍说：“你们看他身上只有零星血迹。”
“从黄三儿的尸体上看，脖子上的伤口大开，当时必定是鲜血四溅，可你们看他身上，哪里有被血迹大片喷溅的模样？”
裴观雪抱着双臂，手指在胳膊上轻轻的点了点，赞同的看了闵勖之一眼。
闵勖之说的，和裴观雪想的，是一致的。
元七眨眨眼，发问道：“所以…你认为凶手另有其人？”
“嗯…不排除这个可能…”
闵勖之话音刚落，站的稍远一些的小甲忽然喊道：“二爷！你们来看这里！”
河边的灌木丛里，小乙用剑挑出了一件黑色的披风，另外还有一把被卷了刃的匕首，血已干涸。
将其展开一看。
宽大的黑色披风上，血腥味十分难闻，有大片血迹染在上面，暗红生黑。
小甲捏着鼻子，“好难闻，这什么味儿？！”
裴观雪挑着剑，将披风挑平了些，淡声说：“是檀香味。”
“庙里烧香拜佛那种？”
“嗯。”
裴观雪将披风挑给元七，元七点点头，了然的接过，然后快步走回尸体边，给那人盖了上去。
“倒是…合身。”
元七摸着下巴。
闵勖之脑里浮现起黄三儿和这个和尚当时打斗可能发生的场景。
二人为了金银分赃不均，而大打出手，二人不分上下，从高处一直打到了河边，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然后和尚的剑黄三儿打掉，他干脆掏了匕首，逼近黄三儿，趁其不备将匕首换了方向，反手击杀，抹了黄三儿的脖子！
待他收拾好财物后，将披风和匕首随手一扔，转身要跑。
却撞上了那尖利的石峰，失血而亡。
闵勖之睁开眼，缓缓说：“这么看来，倒是能说得通…”
裴观雪抬抬手，吩咐道：“将这二人尸体抬回去，所有东西收拾好，一并带回抚安司。”
“是！”小甲小乙伸手迅速，像拖个物件儿似的，将两具尸体裹了一阵，抬到了马车上。
众人往回走，宋逾遥手握长枪，偏过头来喊道：“闵勖之，你还在看什么？快走啊！”
“啊！就来！”
闵勖之应了一声，手上将皱巴巴的面罩揉成团往怀里塞，眼睛却还落在这片狼藉土地上。
他歪了歪头，嘶了一声。
“啧…”
“怎么了？”裴观雪停在他三步之外的距离，望着闵勖之的神情却不同往日那般随意。
别有深意。
这是闵勖之在看到裴观雪的表情后，脑子里的第一反应。
闵勖之还在沉思，裴观雪已经走了过来。
“怎么还不走？愣着做什么？”
裴观雪皱着眉，看着闵勖之。
闵勖之思索一会儿，似乎在考虑怎么开口，好半晌，才踌躇着：“二爷，我觉得…似乎还是有哪里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裴观雪声音冷清，听不出什么情绪变化。
闵勖之左手拍右手，道：“太顺当了，顺当的我都有点不敢相信！”
闻言，裴观雪笑了一声。“所以，你也觉得…过于巧合？”
“嗯。”闵勖之点点头。
裴观雪抬手在闵勖之额头上掸了一下。
“啊哟”闵勖之捂着额头嘶了口气。
“可是你也说了，世上无巧不成书，有时候，越不可能的，反而就是真相。”
‘越不可能的，反而就是真相…’
闵勖之摸着额头，嘀咕着裴观雪的话，似恍然开悟了一般，笑道：“二爷说的有道理！说起来，我记得我小时候，村子里死了一个汉子，家里婆娘告官，将邻里八舍十几户人家都列成了嫌疑犯！结果您猜怎么着？最后官差查出来，那汉子是被自家的牛撞死的！”
“畜生还能杀人了！多让人不敢相信啊！可偏偏就是事实！”闵勖之啧啧叹息。
闵勖之说话和讲故事说书似的，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的。把裴观雪看笑了，他招招手：“走了。回衙门了。”
“来了！”
闵勖之应了一声，快步上去跟上了裴观雪的脚步。
…………
京城童椒街，是京城里的热闹处，富贵乡。
甫一入夜，此处人群涌动，热浪翻滚。四周遍布着卖东西的，摆摊儿的，酒楼喊客的，欢馆艳唱传出的丝竹管弦声，为这夜色平添几分风情。
而小轩琅苑，却能闹中取静。
藏在街尾一座两进出的小院子，挂着谢客的牌子。
在小轩琅苑伺候的人们只知道今日来了贵客，就连回家休息的大掌勺都被急急的喊了回来。
故而，他们不敢怠慢，却也不敢过分靠近那间雅房。
虽然并不能得知里头坐的究竟是什么人物，不过…但看掌柜的一副瑟瑟发抖的模样，便知此人绝不简单！
有走膳的小二上了菜后，出了雅房的门还止不住的手哆嗦。
“咋样啊？老刘！”
有胆大的小厮凑上前来拍了老刘一下，老刘吓了一跳，差点叫出来。回头拍了小厮几下。
“臭小子！吓我作甚！”
“嘿嘿，这不是好奇吗？”
小厮边说话，边踮着脚朝里看。
“这到底里面坐的是哪个神仙啊？”
“走走走，别瞎看！”
老刘拉着小厮边走，二人声音越来越远。
“我告诉你你可不准说啊，里面有一个人啊，我认识！那可是刑部尚书谢岑谢大人！”
“哎哟，那可是个大官！一桌子坐上去的，指定也是大人物！要是能巴结上就好了！”
“嘘，这些达官显贵，哪是那么好巴结的，走吧…”
雅房角落有一座石雕，放在瓷缸里，石雕中心被钻了个洞，里面染着淡淡的香，烟气缥缈，将这石雕衬的像一座仙山。
而桌上的菜肴虽然数量不多，却每一道都十分精致，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不过，谢岑却实在没什么胃口。
只因今日的座上客，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的太子殿下。
“殿下，这道炙烤鹿肉，可是这小轩琅苑的招牌菜，鹿腿肉啊被烤的焦而不柴，肉质劲道，再配着这梅子酱汁，又爽口又解腻…”
谢岑夹了一筷子肉到赵湘面前的瓷碟里。
他一直在笑，脸都快笑僵了。
赵湘瞥了一眼这美味珍馐，却没动筷，只是淡淡说道：“若是谢大人在用人办差上，也能像对这些吃食这么讲究上心。那才好呢。”
闻言，谢岑大惊失色，手上筷子没来得及放稳，噗通一声便跪了下去。
口中呼道：“太子息怒！是下官愚笨！万望太子息怒，息怒！”
赵湘左手支起下颌，模样有些慵懒。
“孤没有动怒，谢尚书不必拘谨。”
赵湘侧目给了褚瑛一个眼神，褚瑛点点头，上前去将谢岑扶了起来。
谢岑坐下后，拉着袖口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赵湘看着他这些小动作，原本阴鸷孤冷的一双眼竟然添了些笑意。
“孤记得，谢尚书今年四十有八，从那偏僻的泰州府中远县一个八品县尉，一路高升，坐到了如今的刑部尚书，花了得有二十余年的时间吧？”
谢岑一愣。
这太子殿下突然翻他的仕途履历…可不像是什么好兆头。
心中虽有疑惑，可太子问话，也不敢不答。
谢岑微微佝偻着身子，老实作答道：“回殿下，下官入仕至今，的确已有二十三四年了。”
“嗯，难得。”
赵湘这才提起筷子，尝了一口那道被谢岑赞不绝口的炙烤鹿肉。
“但看如今朝野，还是需要像谢尚书这样有资历的官员。有些过于年轻气盛的，沉不住气，想来，怕是也成不了我们南夏的中流砥柱，肱股之臣。”
那鹿肉的确如谢岑所讲，当得起这小轩琅苑的头等菜，赵湘眉头微挑，却没有多吃，反而搁了筷。
还说道：“这鹿肉虽入口味美，可多咀嚼几下，便觉得有些过于稚嫩了。”
赵湘笑着将精致的骨碟推了推，说：“还得再上火去烤些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