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殊也忙劝阻道:“侯爷,如此不妥!”
“有什么不妥。”
“这般刑罚实在过重!你就不怕案子没结,人先死在你抚安司牢房了?!”郑殊语气有些急切。
酷刑太重,疑犯身死。
这是他们办案的大忌讳!
但是显然,裴观雪并不在意这些。
裴观雪的神情淡漠的让人有些心惊,他睨着足尖上刚刚被溅到的一点猩红,声音愈发阴沉。
“若是这金玉满堂招待下来,他还坚称无人授意,是自己见钱眼开,那我便立刻结案,绝不再深查下去。”
“二爷…”闵勖之也没了嬉皮笑脸的劲儿,满脸严肃的望着裴观雪。
裴观雪毫不在意,半掀着眼帘,命令道:“还差三十七道菜呢,元七,继续。”
“是!”
“二爷!”闵勖之指着一地的血,焦急喊着:“他会死的!他会死在咱们牢房里的!”
“不会的。”
裴观雪右手支额,偏着头,眉眼无波的看着元七像戳木头一样在史维问身上招呼,“要是真死了,那就是元七技艺不精,还得跟小甲小乙好好学学。”
闵勖之叫唤一声,还要说话,裴观雪却突然望向他,问道:“你知道什么叫金玉满堂吗?”
闵勖之愣愣的摇头。
“不知道啊。”
郑殊接腔道:“榜上名,状元宴,金玉满堂富贵骄,斗酒云宴三十九。”
郑殊似沉声叹了一口气,他深深的看着裴观雪,语气复杂,“侯爷,三十九刀,真的会要人命的!”
“嗯,对。这些进了抚安司的大小官员们,当初仕途青云三十九道菜宴八方来客,我抚安司也用三十九刀招待他们,不算亏待。”
“啊!”又是一阵凄厉喊叫,史维问头一垂,脱了力昏死了过去。
这会儿才七刀开外,他左右肩膀,双手手腕,双腿膝盖及腹上半寸,全被开了血口,此时血肉翻滚,横血长流。
“二爷,人昏了!”元七回头看裴观雪的意思,双手血淋漓的,全被染成了鲜红。
裴观雪下颌轻抬:“弄醒他,继续。”
“二爷!”闵勖之叫唤着,裴观雪冷他一眼,“叫什么?我让你别来,你自己非要跟着来。不晓安静些,就自己出去。”
闵勖之脸皱成了一块儿,这时,外面传来宋逾遥急急忙忙的禀告声。
“二爷!东宫来人了!”
“东宫?”闵勖之顺着声音望过去,裴观雪皱了皱眉,缓缓起了身。
“知道了。”
郑殊望着史维问的惨状,眉头深皱。裴观雪走了两步回头来看他。
笑道:“你不跟着一起来看看?兴许是太子妃派人送黄金来了。”
郑殊沉默着,又朝史维问的方向看了一眼,还是迈开步子,跟着裴观雪一道出去了。
和裴观雪猜想一致,的确是东宫送黄金来了。
不过这种事儿自是不可能让高贵的太子妃亲自跑一遭的,来人是褚瑛。
他着一身黑色华服,眉目清朗,外衬银白梭子锦,身量修长却不魁梧,腰封上坠着一块神都卫的令牌,还虚衔着一条长鞭。
听到脚步声后,褚瑛回头,见了个礼。
“见过侯爷。”
“褚将军,有何贵干?”裴观雪瞥了一眼褚瑛身旁的小侍卫,正端着一盒子重物。问话也有些明知故问的意思。
褚瑛拱拱手,遂指着那小侍卫,道:“这是太子妃送来的百两黄金,请侯爷收下。”
裴观雪笑笑,踏前一步,两指捏着红绸边角,却又顿住,将手收回。吩咐道:“勖之,将东西收下去,放进洗风亭。”
“是。”闵勖之应了声是,双手接过那厚重的赏赐。
可那侍卫却并没有要收手的意思,闵勖之吃了些力,抬眸直视着对方。“你!”
此时褚瑛又开口了。
“侯爷莫急,太子有口谕给侯爷。”
闻言,裴观雪与郑殊一道掀袍跪下,垂首道:“太子千岁。”
“孤给的结案期限是十日,时限将到,小侯爷应当审时办理。望夙夜谨慎。”
“是。”裴观雪起身,褚瑛才抬抬手,那小侍卫松了力,闵勖之才顺利的将沉甸甸的黄金接到了手里。
“嚯…”
百两黄金果然有些分量,闵勖之心跳如雷,方才的阴郁一扫而空,转身便屁颠屁颠的朝洗风亭去了。
哪里还管的了史维问是要被捅三十九刀还是九十三刀呢!
看着闵勖之欢快的背影,跳脱的像个兔子,褚瑛觉得有些好笑,什么时候抚安司多了这么个奇葩?
“小侯爷的抚安司,进了些人才。这是好事,之前太子还记挂着您这边儿人手不够。”
“有劳太子费心了。”裴观雪绵里藏针,笑说:“对了,还请褚将军替我向太子,太子妃转达我的谢意,这百两黄金,我就收下了。”
褚瑛眉头一挑,抬手示意,“告辞。”
“慢走。”
郑殊上前,和裴观雪站在了一处。叹了一口气。“哎…”
裴观雪斜睨着他,“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太子在催促我们结案。”
“嗯,我知道。”
郑殊眉头愈深,“不止太子,陈家人也一直在朝京兆府跑,追问结果。”
裴观雪似是有些不耐,转身来正对郑殊。
“我说了,若是史维问撑着这三十九刀还是不肯说,那我就认定他所言非虚,立刻就结案,绝不拖延。”
郑殊不语。
裴观雪嗤笑一声。“怎么?你说见不惯我抚安司的审讯方式,还是因为太子施压,不愿再纠缠了?”
“都不是!”郑殊将声音压的极低,“我只是在想,一个邓权,一个史维问,宁死也不肯招供,此时太子又来施压,分明是不想我们再查下去了!难道史维问背后…”
裴观雪有些惊异于郑殊的直白。
“若是如你猜想,你又当如何呢?”
这事儿若换了旁人,只怕早打了退堂鼓,或是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三言两语的便敷衍过去了。
可郑殊却当真细细思量起来,并答道:“那我就求见皇上!请皇上做主!”
裴观雪眉心微跳,表情怔然。
“哈哈哈…”裴观雪笑出声儿来。
他实在鲜少有这等时候,至少郑殊认识他这么久,打了这么多次交道,从没见过裴观雪这么肆意过。
“你笑什么?”郑殊有些不悦。
裴观雪笑够了,语声未歇,还有些畅快的意味,“哎,我在笑,郑侍郎你…心有朗朗乾坤,是个正直君子。不过就是有一点点,天真。”
虽然不明深意,但是郑殊哪里会听不出裴观雪是在嘲讽他。
“那听侯爷这意思,如果史维问背后真是我猜想的那般,你就…如此结案,不管了?”
裴观雪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没法管了。”
郑殊脸色变了变,想起之前贾作仁杀妻案,他们抚安司也是点到即止,只处置了凶手贾作仁,而没有深查下去,挖言文道一个教唆之罪!
这回,又是如此!郑殊哼了一声:“哼,既是如此,当初又何必与说什么‘不管是谁,抚安司都追查到底!’”
裴观雪笑笑,语气平淡:“这不是追查到了这里了,他不开口,没有证据,没有证物。还能怎么追下去?郑殊,你不是最讲规矩律法的吗?因为你凭空猜想,便敢给当今储君造一个大案子出来?”
裴观雪压低了声音,意是警告,“郑殊,你胆子未免太大了。”
郑殊唇动了动,气的甩袖便走。
“哼!”
洗风亭内,闵勖之,宋逾遥,小甲小乙,围着桌子,眼神直愣愣的盯着桌子正中的物件儿。
闵勖之颤巍巍的伸出手,谨慎的望着众人:“我掀开了啊?”
宋逾遥紧张的咽了咽口水。“你掀吧。”
“要不,还是等侯爷过来?”小甲摸着脑袋,手上还有些干掉的血迹没有洗干净。
小乙不赞成。苦着脸道:“万一侯爷过来将它锁了怎么办?那我们就没的看了。”
闵勖之深吸一口气,拽着红绸一把拉开了!
金光闪闪堆成小山的黄金啊!
就在他们触手可及的地方。
闵勖之激动的快要落泪,抖着手去摸这些金疙瘩。
“黄金…是黄金啊…我一辈子,啊不!我三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啊!”
“别说你了,我也没见过呢。”宋逾遥同样两眼发直,咽了咽唾沫。“到底是京城富贵啊…”
二人对视一眼,先前那点不愉快也慢慢消却了。
裴观雪进来时,就见他们挤到了一堆。
他轻声斥了一句:“不干活儿都在这围着做什么?”
徐叔一直在旁边整理文书,笑吟吟的摇摇头,一派慈祥。
闵勖之回头,激动的都快哭出来了。
“二爷!真的是黄金!好多黄金!”
裴观雪看了他一会儿,蓦的笑出了声儿。
“看你们几个那没出息的样。”
他走上前,捡了几块金疙瘩,给他们一人丢了一块儿。
手心一沉,宋逾遥眨眨眼,“二爷?这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