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赵玄眉头皱起,也似乎有些不满。
“老三。”
赵湘慢悠悠的打断他,“裴世子是个菩萨心肠的将军,可你征伐沙场多年,不应该也如此。战争的胜利本就是万千人的血骨堆出来的,对吗?”
赵玄沉默,他把酒杯攥在手里,捏紧又松开,反复几次。
然后也起身,出了营帐。
徐闯冷哼一声。
“小年轻们,根本没和东原人打过交道,天真,自以为是!何必拿自己的兵力去填别人挖好的坑!”
接着,徐闯又话锋一转。
“只是…太子,我似乎隐约听天机卫的人说小话,说你和裴家小姐有婚配?”
徐闯老谋深算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赵湘。
赵湘面色丝毫未该。
“我与裴小姐确实谈的来,不过我们只是淡淡相交。”
“原来如此。”徐闯哈哈大笑,“那看来,我这个太子岳丈,是坐的稳了?”
赵湘亲自给徐闯倒了一杯酒,笑道:“自然如此。”
…………
及至深夜,裴观月却没回帐篷,而是坐在一尊石头上,望着并不清明的月。
不知道此时的京城,又是个什么景象?
有人给他罩上了披风。
“世子,风大,小心着凉。”
裴观月道了声谢,也没回头,只说:“邓权,你帮我做件事吧。”
邓权躬身道:“世子吩咐,属下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裴观月起身,将邓权扶起,淡淡笑着,语气很轻。
“回京城去。”
“什么?!”邓权睁大了眼,不可思议。“世子,您…您是要我做逃兵?!”
裴观月垂着眼。
“对不起,邓权,但是我现在知道了一些事情,并且眼下也必须要做一些事情…可能后果难料…”
“世子!”
“你听我说完。”
裴观月按住邓权。“太子和徐闯要送城里病重的百姓去前线填坑,用人肉盾牌去消耗东原的军力,如此不为人之策略,哪里能叫策略,分明是在草菅人命。”
“可是世子!”
“我不能不管。”
裴观月语气始终很淡然,他拍着邓权的肩膀,笑容里又有几分欣慰。
“但是太子是主帅,他不会允许我擅自行动。所以我会背罪,更甚者…他们可能还会让我死…我昨日偶然听到徐闯提到了太子的婚事,我猜太子动了心思要娶徐家女…所以…”
说到这里,邓权就懂了。。
他拔刀出鞘,“属下这就去宰了那个老东西!”
“回来!”
裴观月把人拽了回来,“不尊上令,擅动本就是大罪,我此行前路未可知,但是为了无辜的百姓,也当是为了替庆王殿下探个东原人的虚实,我必须这么做。我只怕会牵连家中,所以你回京城去,若有个一二,你替我将我家里护好。”
邓权眼含热泪:“世子!属下陪着您一起!”
“这是命令!”
裴观月拔高声调,低吼一声。
邓权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跪地痛声道:“属下…遵命!”
…………
裴观月又去了庆王的帐篷,与他猜想无异,赵玄也冷着脸,万分憋屈。
没等裴观月开口,赵玄便抱怨道:“真不知父皇怎么想的!让太子来做三军主帅!本王现在极不舒坦!明明还有更好的方法,他为了想快些回朝,抢尽功劳,竟如此胡来!”
裴观月笑笑,好言安抚道:“庆王殿下,您与太子不同,虽您是个带兵打仗的,可您身上自有一副慈悲心在。”
赵玄一愣,有些不明白裴观月话里的意思。
“世子,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却不料,裴观月突然掀袍一跪。
“庆王殿下,观月求您一件事!”
“世子快起!”
裴观月不动,只垂首告道:“若是凯旋后,我裴家有个什么变动,请您帮忙护着,帮衬两分,尤其…尤其我那个妹妹,从小被养的蠢笨…您若是看的上她,让她给您做个侧室也好,做个婢女也好,求您将她护好!”
赵玄大惊失色,一把将裴观月扯了起来。
“你到底要做什么!不要一个人胡来!有什么事与本王商量!”
裴观月摇头,“我要做的事,是违抗军令,擅动的大罪!您就别牵扯进来了,您答应我的请求,做为回报,我一定会将东原人眼下的底细和藏在我们军中的奸细给您探个清楚明白!”
说完,裴观月又摸出一枚玉簪,递给了赵玄。
只说了句:“这个,是给都察院副院判家的蓉蓉小姐的。劳烦了,庆王殿下。”
不等赵玄有个反应,裴观月转身便走。
赵玄在身后大喊:“裴观月!观月!”
一如之前裴观雪的制止,赵玄也没能喊停裴观月的脚步。
…………
夜半时候,三更未到。
突然响起疾行有序的马蹄声!
赵湘猛的一醒,起身质问道:“怎么回事!”
徐闯风风火火的闯进来,大吼道:“裴观月带兵将那些人全放走了!眼下他们全往北边跑去了!这还不算!他擅自去开了城门迎敌!”
“裴观月!”
赵湘气急,起身一脚踹到了衣架。
“狂妄!简直狂妄!不尊军令,擅动行军!他难道不知这是个什么罪名!”
徐闯一捶桌面,吼道:“说什么为了受苦百姓,我看他就是想去争这个军功!”
说完,徐闯眼神变得分外危险,又说:“好为她妹妹攒嫁妆!”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赵湘怒吼,“若是让他真把那些人打退,再揪出给你做菜送饭的厨子就是东原人!等他将这些消息送回京城!你说父皇是能放过你,还是能放过我!”
二人沉默。
诡异又肃杀的气息充斥在营帐内。
徐闯声音如鬼魅。
“不如,就让他死在战场,也算他死的其所!皇上还得奖赏他裴家忠孝!”
赵湘一记眼刀扫过来!
几乎要脱口而出,他是观星的大哥!
可在看清徐闯的脸后,赵湘理智回拢,他抬抬手:“让孤在想想…”
“呵,太子,皇上虽居不仁处,可是以此警醒自己要做仁君。您再想下去,您这拿百姓填肉刀的事儿可保不齐就传回皇上耳朵里了,这可不是仁君做的出来的事儿!你这储君位置必定不保!”
下一句话徐闯没说。
赵湘也能懂,他做不成这个储君,徐闯自然不会再和他站一处去。
赵湘来回踱步,忽然一阵风吹来,吹灭了桌上的蜡烛。
赵湘闭上眼,吩咐道:“立刻增派援军,出城支援裴世子…”
他咬重了支援两个字。
徐闯这才神情舒展,满意一笑,规矩行礼道:“属下谨遵太子令!”
…………
许枕河和叶元匆忙跑进赵玄营帐,赵玄也已经起了身。
“探清楚了,出了什么事?”
叶元禀报道:“裴世子疏散了被扣押的百姓,然后带着天机卫出城迎敌了。”
许枕河也说:“太子命徐闯派兵支援了!”
“眼下战况如何?”
叶元神色为难,低头报道:“还没有消息…太子说为了防止军心动乱,又将城门关上了…”
闻言,赵玄脸色惨白了一瞬!
难怪,难怪裴观月会对他说那些话!
他草草的系好了自己的披风,拔腿便要去找赵湘。
而赵湘正靠在桌案上闭目养神,衣领便被揪起。
他一睁眼,对上他三弟怒火滔天的面容。
“你紧闭城门是诚心想让裴观月死在外面吗!”
赵湘反手将人打开,不满的整理着衣襟,“老三,你急什么?徐将军已经派人去支援了,关城门是以防有敌军趁乱闯入!”
“你明知百姓填刀口不对,为何要允?你是三军主帅…裴观月为了百姓,有什么不对!你…”
“我不仅是主帅,我还是太子!”
赵湘伸手狠狠的推了赵玄一把。
“父皇给了我这个权力,你若不服气,你马上回京城去,参我一本!”
“你!”
“到时候我被废了太子位,你和老五搅合起来可以打个擂台,哦,老七老八长大了,说不定也可以参与进来!国本动摇,兄弟内斗,这就是你想看到的了!”
赵湘一句话就戳中了赵玄的心。
他十来岁就行军出征, 老实的呆在守地不愿回京城就是不想和那些兄弟们多搅和。
他的母妃曾经对他说过:“阿玄,你的文治武功都是最像你父皇的,可是母妃母族不丰,无法为你提供太多助力。我也不愿让你过上那种亲人是仇人的日子,你父皇一辈子太苦了,你若得了胜,便求你父皇将你放远一些吧。你为他守好江山,他一辈子都会念着我们母子的好的。”
想到这里,赵玄的手陡然松开了…
赵湘心里发笑。
明明是最有资格和底气与自己争太子位的人,偏偏又是个最没争斗心的,满脑子的大局为重。说起来,赵湘还真该谢谢他。
赵湘拍了下赵玄的肩膀:“别担心,兴许裴世子不会出事的…”
赵玄的心,开始后悔,开始担忧,总之惴惴不安。
又过两时辰。
天色放亮,赵玄和赵湘都坐在大帐里。
赵玄刚刚端起一杯水,却毫无征兆的,那杯子啪的一声碎掉了!
赵玄望着湿淋淋的手,愁眉紧锁。
“报——”
一声急报声传来,“城门有人传报!”
“速传!”赵湘声音未落,赵玄已经冲了出去!
城门滚进来一个泥泞满身的小士兵,他跪在地上,双手捧着一枚带血的玉佩!
“太子殿下,庆王殿下!昨夜子时,裴将军率兵出城叫阵,我等奉命支援!奈何敌方实在人多狡诈!我们伤亡惨重才将他们全数击灭,眼下徐将军的兵已经乘胜追过去了…”、
“裴观月呢!”赵玄没耐心听他多废话,直接吼了出来。
那士兵抖了抖,将双手再度举高,语气悲痛。
“裴将军为了保护咱们的士兵,踩入了他们的万箭阵…我们无法援救…裴将军他…阵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