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亡？！”
赵玄眼一颤，不由得倒退一步，甚至能明显感觉到自己额头青筋乱跳！
一股战栗感从他的指尖很快蹿流过他的全身。
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及说出一个字。
那头，赵湘已经上前，夺过了那枚带血的玉佩，红着双眼哽咽道：“裴…裴世子…怎会…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啊！”
赵玄侧目，视线有些阴沉而愤懑的盯着赵湘。
而赵湘却似乎感觉不到这么一股强烈的戾意，而自顾自的握着那玉佩缓缓的滑到了椅子上，哽咽着：“怎么会中了什么万箭阵啊！是孤害了你！是孤增派援兵迟了！”
他哭的那般情真意切，声嘶力竭。
赵玄上前，一把拽起了赵湘的衣领，压低了语调：“你做什么哭的这么伤心欲绝？ 裴观月究竟怎么死的！你心里…”
“我心里…”赵湘露出一抹难过又诧异的神色，声音低沉的像鬼魅话语：“我心里，实在是万分悲痛！”
赵玄闻言，一把将人推开，赵湘差点踉跄，好在身边的人将他扶稳了。
刚进大帐的徐闯就看见这一幕，还以为两兄弟要打了起来，他厉声呵斥道：“庆王殿下！您怎么能对太子殿下动手！裴世子阵亡，实乃南夏的损失，天下人的损失，难道太子就不悲痛，不伤心了吗！”
赵玄眼睛通红，视线逼仄的瞪着赵湘半晌，然后转身离了这处。
徐闯眯着眼，看着灰色的帐帘摆动了几下，
“你们都先下去吧。”赵湘摆摆手，将其他人都使唤了出去。
那些侍卫面无表情，应了声是，也就告退了。
徐闯神色不善，转头去盯着赵湘，声音有些冷硬。
“太子殿下，庆王他莫不是…瞧出什么来了？”
闻言，赵湘面上表情丝毫不见慌乱，反而添了几许冷漠，“那又如何？”
“他是个顾全大局的人。”
赵湘声音薄凉，尽是笃定的意味。
徐闯呐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仔细分辨赵湘这话是什么意思，赵湘已经又开了口。
“徐将军，眼下还等什么呢？是不是应该趁乱反击，好早日班师回朝。”
徐闯拱了拱手。“…谨遵太子令。”
…………
快到夜晚，赵玄派出的人还没有回来。
他来回踱步，神情焦急，显然是一刻都安宁不下来。
终于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赵玄回头，许枕河飞身落马，几步到了赵玄身边便要跪倒。
“殿下！”
还没跪下去，便被赵玄一把扯了起来。
“快说！可有收获！”
许枕河面色难看，很是艰难的摇了摇头。
“属下无能，已带了兄弟们将那座山上下翻了个遍，都没有发现裴世子的尸首…”
其实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那座山陡峭又险峻，东原人既在那处布了万箭阵，一踩下去必然是尸骨无存。
可赵玄还是让人去搜，去找。
他摆摆手，神色戚戚然。
“你先下去歇息吧…待会儿…待会儿说不定叶元那边回来，能有好消息。”赵玄的声音有些故作平稳，又不难听出藏匿其中的侥幸。
叶元和许枕河都是一直跟随赵玄的精兵悍将，又忠心耿耿，对于赵玄交代下来的差事，绝无二话。
可他们，却在这件事上瞒了赵玄…
此时的叶元站在半山上，望着四处狼藉，尸山血海，腥臭漫天。
天已经黑了，终于有士兵艰难的爬了上来，手上脸上到处都是被割破的伤口。
“叶将军…裴世子…在，在下面…”
“走！”叶元眼神一亮，便跟着下去了。
他们又顺着坡沿往下，带路的士兵举着火把轻车熟路的往前带路。
叶元看着脚边堆积的尸体，有敌人的，有战友的，有无辜百姓的…
火光渐渐逼近，守在那处的士兵站起身，举着手：“将军，在这里！”
叶元快步过去，那士兵守着几具尸体，半步不敢离开。
走近之后，借着火光看清了眼前一幕。
叶元脸色霎时有些震惊。
“他…他…他竟然…”
他摇摇头，显得有些语无伦次，“他是这么踩进这个万箭阵的？竟是如此！”
士兵垂着头。“找到裴世子的时候，他还一直护着这个小孩儿，可惜…都没能活下来…”
叶元蹲下身，手有些颤抖的将一大一小两具尸体分开，小男孩儿的腰上绑着绳索，明显是被人故意捆住充当诱饵的。
“明知是计，为何…为何还要…”
叶元声音颤抖，他握了握裴观月已经冰凉透骨的手，也不知是在问裴观月还是问他自己。
“裴世子，你这般做，到底值不值？”
“明知没有活路，为什么要为了一群与你无关的百姓做到这一步？”
叶元埋着头，小士兵不确定是不是看见叶元掉眼泪了。
可是裴观月的死着实令人惋惜。
他护着那个小孩，周围那些天机卫的精锐则是护着他。
然后，全数死在了一起。
叶元吸了一口气，缓缓起了身。
“将军，我们现在要回去给庆王殿下复命吗？”
叶元却摆了摆手：“不了。将裴世子和天机卫的兄弟们尸身简单收敛一下，就地安葬吧。”
末了，叶元还补了一句：“动作要快，别露出风声。”
两个小士兵很机灵，太子那头的消息是裴观月尸骨无存。
那就只能让他‘尸骨无存！’
“是，属下知道！”
及至天色微白。
叶元回了营帐，本担心吵醒赵玄，他放低了自己脚步声。
可赵玄却点燃了烛火，坐在桌案前等他。
“如何？”
叶元低身行礼：“殿下。”
赵玄又问了一遍。“如何了？”
沉默，令人压抑的沉默…
“属下无能，没能找到裴世子的尸骨…”
叶元跪地请罪。
赵玄点点头，神色平静了许多。“本王早有预料，不能怪你，起来吧。”
“不过，属下回来时，倒意外发现了另一件事…”
叶元抬起头，眸光顿时变得锋利而阴鸷。
“何事？”赵玄眉头一拧，直觉叶元要说的可能不是什么小事情。
“属下在存放战友们尸身的西桥角，发现了徐将军身边那个送饭的厨子…”
“厨子？”
赵玄起身，将叶元拉了起来。“确定没有看错？”
“绝对没有！殿下，那个厨子又没上战场，又没什么病痛，死的却是嘴唇发黑，脸部发紫，俨然是中毒之兆！是有人害了他！”
叶元甚至还要猜测下去。
“城里刚一出事，裴世子刚阵亡，这位厨子就死了，这几件事难说是不是有什么巧合？我们要不要…”
回禀回京四个字还没能从叶元嘴里说出来。
赵玄已经摆了手。
“迟了。”
他仰着头叹了口气。“已经迟了…人都没了，没人会愿意听我们空口白舌的说话的…”
赵玄去端了壶酒，自己灌了一口，然后对叶元说道：“歇着吧！不早了！”
“…是。”
那壶酒只有半打满，赵玄一口一口的朝嘴里灌，天色朦胧灰白，冷风刮的人脸上生疼。
赵玄开始回忆和裴观月并肩作战这一年以来的零零碎碎…
有一次，二人聊天喝酒。
然后敌人叫阵来的急，裴观月将杯子一放，提着剑便领着副将出去了。
赵玄做为增援领兵赶上，二人在战场上杀红了眼，裴观月还为赵玄挡了一刀。
所幸伤的不是很重。
赵玄赶去探望的时候，军医刚把裴观月的胳膊包扎好，还笑说：“那小子准头少了，只是一些皮肉伤，伤不到咱们裴世子的！”
“那就最好不过！要是裴世子为了保护本王出了什么差错，本王心里一辈子都过意不去！”
“哈哈，殿下，咱们是过了命的兄弟，你不必如此！”
二人甚至还能轻松说笑。
赵玄看他没了大碍，心里松了下来，随口问道：“战场上，你肯拿命护着我，是因为我是皇子？还是因为我是你兄弟？”
裴观月一愣，然后笑的很淡然，答道：“因为那一刻你需要我的保护，和你是不是皇子没关系，和你是不是我兄弟，我战友也没关系。若是今日敌人寒刀之下，是旁的人，我也会那么做的。”
“可是，一不留神，你也会没命的。”
赵玄眨眨眼，似是劝解。“裴世子，你的命很贵重的，知道吗？你年纪轻轻，掌领天子亲兵，未来前程一片坦途光明，千万不能为了无端的人葬送掉自己性命！”
“哈哈哈哈…”
裴观月捂着受伤的胳膊，笑的前仰后合，然后对赵玄说：“殿下，我是南夏的将军啊，这南夏的宗亲贵族，或是草民百姓…不管是谁，只要他们需要我的帮助和保护，我会为此付出我的全部。”
赵玄呆愣中，又不免为裴观月的心念感慨万分。
“裴世子…是有大爱的人，赵玄敬服。”
裴观月笑盈盈的望着明明灭灭的烛火。
“我十四岁进军营起，我就知道，一个将军，最好的结局是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我永远都为此准备着，只是我也有割舍不下的人，我的家人，我的爱人…所以 时不时的，也会懦弱的希望这天下永远不要有战乱，太平安宁。”
赵玄垂着眼，联想到自己的处境，也叹息一声。
“自古以来，家国难圆满，忠孝两难全。”
他又问了裴观月一个问题。“那如果，不要你做这将军了，你可以回家做你的小世子，娶心爱的姑娘，简单快活的过一辈子。你会选那样的生活吗？”
裴观月笑了笑，答案有些模棱两可：“我永远和需要我帮助的人，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