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散的回忆断线。
啪嗒——
赵玄望着手背上的水渍,疑惑的抬起手仔细看了看。
眼泪?
他哭了?
赵玄一只手拍打着自己脸颊。
眼泪不停的流。
“赵玄,裴观月死了,和你相见恨晚的过命兄弟死了,你怎么都不舍得给他哭两声儿?”
他低声问自己。
‘啪’——
酒壶破碎在地上,赵玄不停的拍打着自己,似乎想逼迫自己痛快的哭出声音来。
“他被南夏害死了!”
“他被什么狗屁的家国大义害死了!”
“他被你们赵家害死了!”
赵玄语气越说越急,到了后面,终于嚎啕出声:“他被你们害死了!你们谋杀了裴观月!”
他蹲下身去,埋着头嚎啕大哭。
赵湘的话言犹在耳。
他大哥要他以大局为重。
赵玄不愿,也不敢,将兄弟们假装平稳的局面表象破坏掉。
赵玄抬眸,望着一片青芒,此时天色露白,慢慢破开云层,曦光渐来。
他凄然一笑,“我也是凶手,我也是…”
…………
痛失了一个前锋将军,还是掌管天子亲兵的裴世子。
军心不仅没有动乱,反而意外的愤慨激昂,他们同仇敌忾,勇猛至极,抱着要报仇雪恨的心里,与敌人殊死搏斗。
短短几日内,就将东原人打的连连败退。
甚至对方临阵换帅,特意送来了求和的信件……
这是一场胜利。
他们收复了渭水,吁城是南夏的国土,不能再被邻国肖想靠近半分。
可他们付出的代价却是如此之巨大!
浩浩荡荡的队伍回到京城的时候,已又是到了晚秋时节。
天子是如何盛赞这一场胜利,又是如何褒奖歌颂裴观月的勇猛忠义,种种声音,裴家人已听不清了。
肃平候和肃平候夫人站在府门前,当朝的太子就跪在他们脚边。
“侯爷与夫人见谅!都是孤的错!是孤没能增援及时,才害的世子阵亡!”
“观月之死,亦是如剜我心啊!”
赵湘说着说着,便忍不住泪流满面。
他抱着肃平候的腿痛哭出声,周围的人等擦着眼泪,更是伤心了。
“裴世子多好的一个人啊…”
“是啊,眼看着就要升进神武阁去的,哎,真是可惜了了!”
“哎,蓉蓉小姐更可怜,等了这么久,竟就等来了心上人的死讯,哎!”
人群的私语声和赵湘的哭声混杂在一处,像一团墨,泼的肃平候府染成了暗色一片,似乎再窥不见明日天光…
烛影重重,棺木里空空如也,只有裴观月生前的一套衣衫,和他的铠甲,并上了那块从战场上带回来的碎玉。
裴观星靠着棺木,神色恍惚,声音也有气无力的。
“蓉姐儿,你不该来此处的。”
跪在正中的女子穿着孝服,发簪白花,正往铜盆里扔着纸钱,声音同样没什么波澜。
“我是观月的未亡人,我就该在这里,为他守灵,为他戴孝。”
裴观星摇摇头,掉了两滴眼泪她又飞快抹掉了。她不想让曲蓉蓉看见自己哭,唯恐惹着她让她也跟着泪流。
“你们毕竟还没成婚,传了出去,影响你以后再嫁人,我想我大哥也不会愿意那样的…”
“观星。”
曲蓉蓉打断裴观星的话,望着裴观星,一脸坚定。
“我答应过你大哥,我会等着他回来娶我,我不会再嫁别人的。”
裴观星偏过脸,故作冷静。“我大哥已经死了。”
“我会等他的。”
曲蓉蓉捻着手里的纸钱,声音平静,又透着决绝。
“他如果有心,是不舍得看着我等到老死的,不管是化了魂还是变了什么样,他总会来找我的。”
别傻了。
裴观星差点就将这三个字说出口了。
人死了就是死了,什么就都没了。
这时又是天穹落幕,裴家的下人却小跑过来报道:“大小姐,有客人来。”
“这个时辰点?谁啊?”
裴观星擦了擦眼角,这会儿父母气急,双双倒下了。裴观雪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也不见人。
整个肃平候府,就靠着这位从小蠢笨的大小姐撑着了。
下人回道:“来人说是受人之托,来寻蓉蓉小姐的。”
“找我?”
曲蓉蓉回头,目露诧异。
“是的,他就是那么说的,奴才瞧着,像是此次回京的某个将军…”
那人话没说完,曲蓉蓉便已经朝大门跑了过去。
“蓉姐儿,等等我!”
裴观星连忙跟了上去。
吱呀一声,大门被轻轻拉开,赵玄回头,便撞见曲蓉蓉一双微红眼眸。
赵玄试探的问着:“请问,你是曲1小姐?”
“是我。你是?”
“我是赵玄。”赵玄一边说话,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递给了曲蓉蓉,“这是在军中时,观月给我的,说是…若有万一,就让我回京交到你手上。”
是一枚很简单的碧玉簪子。
曲蓉蓉笑笑,缓缓将东西接了过来,然后对赵玄行了个礼,道了声谢。
“多谢庆王殿下。”
赵玄垂着眼眸,不想曲蓉蓉又很低声的问了句:“庆王殿下,观月…真的是战死的吗?”
赵玄拧着眉,点头的幅度很轻很轻。
“……是。我们支援不及时,所以…”
他的话被吹散在风中,曲蓉蓉捏着那根玉簪子,恍惚了一阵,“好,我知道了,多谢你特意走这一趟,给我送这根簪子。”
“不必道谢。”
再多的话语都显得生涩且没有意义,于是,赵玄微微颔首,便准备告辞了。
这时,又一道声音传了过来。
“蓉姐儿,是谁啊?”
刚刚转身要走的赵玄一回头,恰时裴观星走来,刚刚拉住曲蓉蓉的手,神情有些担忧。
曲蓉蓉侧目看着裴观星,轻笑着解释道:“是庆王殿下,他是来给我送东西的。”
说着,曲蓉蓉把玉簪递给裴观星看,裴观星立刻就明白过来这是她大哥的遗物。
特意留给曲蓉蓉的遗物。
一瞬间,裴观星的眼眶便红了,她低着眉眼,很小声的道了谢。
“多谢庆王殿下了。”
昏暗夜色里,赵玄其实没太敢明目张胆的盯着裴观星的脸瞧,只是听她声音缥缈,像在山谷之中,听得溪谷幽幽水流回响。
“不必…不必。”
赵玄仿佛有些窘迫,裴观星走出来两步,邀请他进屋。
“要不,殿下请进来用一杯茶吧?”
赵玄摇头拒绝了,“事务繁忙,本王不便多做停留。”
说着,他还拱手致礼,“裴小姐,请…节哀…”
“多谢。”
裴观星勉力一笑,下人要将门关上,可裴观星抿着唇,似乎好不容易才鼓足了勇气,问:“庆王殿下,我再多嘴问一句,您是从宫里出来的吗?赵湘…哦我是说太子!太子现下…很忙吗?”
裴观月曾经说过,他的妹妹在与太子谈婚论嫁,是要做太子妃的。
可眼下,京城已经变了风云,今日之象岂可同往日而语?
赵玄斟酌半晌,然后答道:“裴小姐,本王出宫之时,未曾见过太子哥哥。”
“哦。”裴观星点点头,也不多问了。
与人道了别,肃平候府的大门缓缓关拢…
吱呀一声,无端的有些刺耳,又是一阵风扫过,裴观星没来由的打个哆嗦。
曲蓉蓉捏紧了簪子,生生在她掌心刺出了血珠。
“观星,你大哥的死,肯定有蹊跷。他曾与我说过‘除非死别,绝不生离。’他为什么要让庆王给我留下这物件儿?”
曲蓉蓉眼里蓄满了泪,揪紧了裴观雪的手,“他知道他踏上了死路,他知道他回不来了!他才这般与我诀别!裴观月他打过那么多仗,我等过他那么多回,他从来没有这样,托人给我送过东西,给我留过什么话口…”
闻言,裴观星惊恐的睁大了眼…
曲蓉蓉一声刺耳的哭喊。
“说谎!他们在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