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久攻不下,距离又远,除了对手难缠,更要命的点在于他们距离京城远,气候下凉,往来输送粮食,传回书信都不顺畅。
帐篷帘子被打开,裴观月裹着风雪进了来。
那些士兵和军医要行礼,裴观月连忙制止了。
“不用多礼,庆王殿下如何了?”
“伤的不重,都是些皮肉伤口,只是这东原人狡猾,刀柄上抹了毒,毒素解了也得将养个四五日。”
军医说的隐晦,意思不过就是四五日内,这位庆王殿下就别上战场了。
“本王无事。”赵玄赤着上身,胳膊上缠着绷带,虚虚罩着件外衫,神情很坚决。“眼下正是要紧的时候,昨日斩杀了他们大将,正是他们军心涣散的时候,我们更该在此时乘胜追击!”
“殿下说的是有理。”
裴观月拱了拱手,却还是劝道:“只是殿下您是我们不可或缺的战力,您也是我们的军心,您的身体康健和胜利同样重要。”
“前头还有太子和徐将军呢,您好生养伤才是要紧事。”
裴观月是诚心劝赵玄养伤要紧,可他眉头不舒展,显然也是心事不减。
“裴世子何故如此?还有什么事瞒着本王?”
赵玄拧着眉,语气重了些,又扯到了自己伤口。
裴观月看了赵玄一眼,叹了口气,说:“本该上个月就送到的粮食,这会儿还没有动静,前去探路的士兵到了驿站等了许久,什么都没有等到。我怀疑…”
“粮草被截了?”
赵玄接腔道。
“不是…徐将军那边一直化着自己的粮草在用,我怀疑,他们挪用了我们的粮草和军需。”
“岂有此理!”
赵玄大怒,一把就摔碎了桌上的药完,斥道:“这是在战场上!不是给他耀武扬威的池台子!连军需粮草都敢拿而不报,率先取用!谁给他的胆子!”
裴观月有些为难。
“太子是主帅,自然是…太子。”
赵玄披衣服下床,“本王去找他们!不给我手底下兄弟们一个说法,本王就宰了他!”
赵玄风风火火的冲到了赵湘的帐篷,也不通报不行礼,直接就闯了进去。
“大哥!”
赵湘脸色一冷,将什么东西往书本里藏了一下,抬头斥道:“怎么这点规矩也不讲了?有什么急报不成!”
“粮草呢!是不是徐闯先取用了?他们徐将军不能饿肚子,其他兄弟就能饿肚子了?!”
果然是这事儿。
赵湘起身,状似劝慰,解释道:“徐将军手下伤兵最多,先取了来给伤员们用了,余下的都照着规矩登记入库了。任何一个兄弟,都亏待不了的。”
赵玄直直的盯着赵湘。
这眼神让赵湘有些不舒服。“不过是时间先后问题罢了,孤有掌握。难道在你心里,我这个太子就这么不管用?连个粮草调度都没权安排了!”
太子两个字一下子将赵玄敲了一遭。
他沉了一口气,声音低了些。
“可好歹该与裴世子先通个气,天机卫也伤了那么多兄弟呢。眼下看着战胜在即,臣弟只是担心在这种小事上寒了大家的心。”
“你放心,孤心里有数的。”
赵湘扶着赵玄胳膊,将人送出了帐篷,又好言好语的保证,最多两日一定把该发的军需都发下来,伤兵病患也尽量不耽误一个人的救治。
赵玄还有话说,赵湘先他一句,“三弟,大局为重。徐将军是最了解东原人情况的,也是领兵最多的。有些道理,你应当比我更清楚。”
什么意思,无不是说,宁可得罪裴观月,也不要得罪徐闯。
赵玄心里憋着口气,拱手告辞。
回到营帐时,裴观月又重新给赵玄煮好了汤药。
听见脚步声,裴观月回头:“殿下,先用药吧。”
赵玄笑笑,“你倒细心。”
他坐下,端起药碗吹了几口,便一口灌了下去,然后把刚才和赵湘的对话在裴观月面前学了一遍。
然后一擂桌面。“这个徐闯!蛮横惯了!竟连太子也看着他脸色办事!”
“古往今来,戍边的将军王,大多如此,殿下不必急恼。只要他心里装的还是南夏,能忍则忍吧。等几日就几日吧。无碍。”
裴观月垂着眼眸,语气很平淡。
可他却总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既然你说无碍,为何这个表情?”赵玄问他。
裴观月抬头,笑道:“我与殿下倒算一见如故,咱们就当朋友之间说点话,何处说,何处丢,殿下别怪罪我,如何?”
“自然。我也当世子为至交好友,有什么话,你直说!”
赵玄笑的爽快。
裴观月:“不知殿下可有听说,太子与我家妹妹观星有婚约,皇上的意思是等我们凯旋,就要为他们赐婚。”
“裴家小姐?”赵玄一乐,“那这是好事情啊,打了胜仗回去,你妹妹就做太子妃,你们裴家可还得再往上升一升。”
裴观月苦笑着摇摇头。
“观星一心爱慕太子,原本家父是千万不愿的,我也担心我那蠢妹妹不是进宫的料子。可她一门心思认准了,家里人也没办法,太子摆明了态度架势非卿不娶,我们也就随着去了。可是…这一年来,我却发现,太子他…”
“太子如何?”赵玄追问道。
裴观月叹了口气。“太子只怕不是观星的良人啊,你就看他为了讨好徐闯,连军需物品都能随他摆弄,弃规矩旁人不顾。一心认为徐闯是制胜的关键,却不知战争从来不是一个人,一队军马的事。”
闻言,赵玄脸色有变。
“东原人武器上有毒,伤了那么多黎明百姓,俘虏愿意拿解药交换活命的机会,太子却不同意此方法,直接将人斩杀了。可见为了尽快取胜凯旋,他也是心急了。”
裴观月的话说的委婉,可赵玄又哪里不懂呢。
这是在说他的太子哥哥,唯利是图,刚愎自用,心中毫无善念,大局观,只有自己的功绩心。
“看我,说了太多,打扰殿下休息了,属下先告退了。”
赵玄闷闷的点了点头。
“行,你也歇整歇整,晚些时候还要碰头议事呢…”
说是碰头议事,可进了徐闯的营帐,竟然桌上摆满了酒肉菜肴,裴观月和赵玄到的时候,徐闯已经和赵湘痛饮数杯了。
赵玄拧着眉,喊了一声:“大哥!”
语气里俱是不满。
赵湘回头,笑着朝他们招手:“老三,裴世子,过来坐。”
那个身材魁梧的粗野汉子站起身,拍着肚子哈哈大笑道:“二位来的迟了,我与军师已经商议好了一个绝妙的计划,不肖几日,我们就能将东原贼寇全部击退,收复渭水以南!班师回朝!”
赵玄不满的反驳:“徐将军,三军议事,我和裴世子都未到,你就先将锦囊妙计写好了?抢功劳也不是你这么抢法吧?不先得合计合计吗?!”
闻言,徐闯眼珠子一瞪,就要和赵玄回呛!
开什么玩笑,别人怕他这个手握重病的东边王,他徐闯可不怕!
眼看二人眼瞪眼的要杠上,还是裴观月打了圆场。
“诸位莫急,既然太子都在这里,想必徐将军的计策是得了太子首肯,不如就说来听听,我们也可参详参详。”
这话说的八分满,既没有否决他们的计划,也隐晦的指出了徐闯与太子独裁,自成了一派。
赵湘点点头,面上带笑。
“世子说的有理,老三莫急,且听听。”
“哼。”
赵玄冷哼一声,到底还是坐了下来。
徐闯又喝了一口酒,大声说道:“眼下城里不是很多老弱病残的中了毒吗!还有些动不了身的残废!将他们送前线去,我们的人撤一半回来,引了东原贼寇进圈,我们瓮中捉鳖!”
“把城里百姓送上前线?”
裴观月睁大了眼,噌的起了身。“徐将军!我们这场仗是为了谁打的!”
徐闯粗声粗气的答道:“自然是为了皇上!”
他还朝东方做了个拱手行礼的动作。
裴观月面上一派失望神色。
赵湘将裴观月的神情收入眼中,淡声问道:“难道…世子不是这么认为的?”
“臣以为,我们行军至此,正是为了解救这些百姓于水火之中。”
赵湘点头:“是如此。可是…”
“战争总会有牺牲的,有牺牲才会有胜利,我们的伤亡也不在少数,那些百姓中了毒本就没命可活了。也不算我们弃了他们。”
赵湘给裴观月递了一杯酒,朝他敬了一杯。
“都是为了胜利。”
裴观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起身就走,撩开营帐的帘子,猎猎风声吹着他衣袍作响。
银装铠甲的少年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啧,肃平候可是教出了个好儿子!”徐闯语气里俱是不屑,他夹了一口肉进嘴里,“在这么耗下去,我们顶多和东原打个平局,各自潦草收兵,各回各家。这是你想要的吗?太子?”
当然不是!
赵湘心里立刻否定了。
可他面上还是保持淡然,说:“将军此计,甚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