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玄似乎在压抑自己的情绪,他胸腔起伏的有些厉害,反复调整数次,才睁开眼,平静的看向裴观星。
“王妃以为呢?”
裴观星的语气比他更为平淡。
“那让冬萍接着照顾吧。”
“在哪儿照顾?”
“回上津庄子上吧。”裴观星轻轻拉了下赵玄的手,“难道殿下还想让赵莲留在府里?”
她顾及着自己伤口探过去,微微俯身,撞进赵玄的眼眸中。
而后绽开一抹轻柔动人的微笑。
“殿下,你是怎么想的呢?”
“裴观星!”
几乎是一瞬间,赵玄咬牙切齿的将裴观星扑倒在了床上,他拼命的压制着自己的恐慌和怒气,尽管他此时内心的怒火汹涌澎湃,可他还是小心翼翼的避免自己碰上裴观星的伤口。
“你明知道…明知道我为何想将莲儿接回府来!你为什么要这样!”
夫妻二人亲密无间的时候,拥有比现在更贴近的距离。可绝不是像现在这般,相亲无阻隔,心思各飘远。
裴观星任由他压着自己,还能保持恬淡的微笑:“我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赵玄将心里的火气压了又压,忍了又忍,可一对上裴观星那双眼,心间却又止不住的冒出酸楚和内疚,心疼和难过。
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揉成了一团腐烂的肉球,发出恶臭的腥味,刺的人痛不欲生。
赵玄抱住裴观星,低声哽咽着:“我只是想让莲儿在我身边,我能保护他。而且说不定…说不定你和他多相处相处,会喜欢上他的。”
“我不可能会喜欢他。”
裴观星推开赵玄,她脸上露出了一抹厌恶的神情,“你想做你的好父王,你自己去做。”
“再说了…”
裴观星冷笑,一张如花似玉的脸上又娇又媚。
“你不是时时在府里,根本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赵莲身边,说什么要保护他呀?”
“引夏想借赵莲的风进府来当姨娘,你不就是想顺水推舟把赵莲接回来,养在你身边,日后好当把趁手的刀子罢了。”
赵玄闻言,似有惊雷暴雨骤降,那张挺括分明的俊脸上如蒙上了不见底的黑烟。他有些惶然的摇着头,“观星,你怎么能这么想我?你怎么能把我看做那种人?你分明知道我是想保护他!我怕你做傻事!”
他自觉自己爱惨了裴观星,成婚之后,待她如珍如宝,奉若神明。
可是到头来,裴观星给他的爱,给他的温柔,给他的缱绻意浓,从来都是假象吗?!
裴观星捧着赵玄的脸,柳眉轻蹙,很哀伤的说道:“殿下,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我明明说过,赵莲是我的底牌,他绝不应该出现在京城里。咱们当初明明说的好好的,是你先毁约,是你先说话不算话的。”
“观星!”赵玄哭出声来,他抱住裴观星,声线都有些颤抖。“你还想怎么样?你到底还想怎么样?!莲儿是你的孩子,难道你真的就忍心…真的就忍心杀他?他还那么小…”
“他不是我的孩子!”
裴观星一把将赵玄推开,然后须臾指间,神情变得十分狰狞。
但是她很快就平复了下来,“引夏死了,裴二又在这里,他这会儿一定跳着脚的要管这事儿吧。”
赵玄沉吟片刻,“闵勖之似乎在怀疑你。但是裴二是你弟弟,他应该不会…”
“不打紧。”
裴观星笑笑,“不怀疑我才不正常呢。”
适时,门外侍卫禀告道:“殿下,王妃,裴小侯爷过来了,说是来探望王妃的伤势。”
“请进来吧。”
吱呀一声,门打开,裴观雪和闵勖之二人踏进,带了些外头松软的微光。
裴观星脸色苍白,肩膀上的包扎明显,床底下还放着一盆水,里头的帕子晕开血来。
闵勖之故作夸张的叫唤道:“庆王妃您这是怎么了!伤的这么严重吗!”
裴观星笑笑。“前几日正好篱笆栅栏里的新竹长了些出来,我嫌弃那个长势歪歪扭扭的不好看,就修了一下,各留了些碎开的斜叉口,没想到今日一不留神踩滑了脚摔上去了。”
说话时,裴观星的手捂着自己肩膀,皱着眉嘶了一声气。
赵玄握着她的手,眼神紧张又关切。
“撞碎竹上了!”闵勖之比之前喊的更夸张了,“那可伤的真不轻!大夫瞧过了吗?”
“瞧过了,也上了药了。闵先生你就不用担心了。”
裴观星冲着闵勖之露出一抹安心甜美的笑容。
可一颗怀疑的种子在闵勖之心里发了芽,他非想要弄个究竟。
他想起从家里离开时,闵老爹给了他一瓶创伤药,是让他备着自己万一有个创口伤能用。
“对了,庆王妃!我这里有一瓶我爹和我娘做的独门创伤药,效果一点不比你们宫里头拿下来的差!伤口愈合的特别快,止痛也在行!”
闵勖之从腰间摸出来献宝似的递给裴观雪,“二爷您赶紧给庆王妃用上!”
裴观雪接过那东西沉甸甸的。
赵玄点了头:“有心了,放着吧,下次换药的时候就用你这个,若是真有效用,本王会感谢你的。”
“哎别等下次啊,这个药是用的越早越好!”
闵勖之也知道自己表现的太急太明显了,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错过这一次,他更没机会近距离接近裴观星了。
“闵勖之,王妃伤在肩膀上,难道你要她在你面前脱了衣裳换药?你几个脑袋!”
说到后面,赵玄已是朝着闵勖之吼了出来。
“殿下恕罪!”
裴观雪跪下喊罪,拉着闵勖之一道,他瞪着闵勖之,警告他开口,闵勖之偏了偏脸,干巴巴的:“属下没有那个意思,殿下恕罪…”
“哎行了。”
裴观星挽住赵玄的手掌,二人指尖相碰,却只感觉到有些微凉。
裴观星说:“勖之也是担心我,家传的药都能送上来,用用又何妨呢。况且医患不忌男女,这药是人家家里的,怎么使用还得听他来。”
“观星!”赵玄自然不同意。
裴观雪唇动了动,神情莫测。
没有人知道裴观雪是怎么想的,反正他垂了半晌头,竟然是说了句:“阿姐,让勖之给你上药吧。”
“好。”
赶在赵玄发火之前,裴观星一捶定音,让人靠了过来。
闵勖之捏紧了那个粗制滥造的药瓶子,脚步沉重的朝裴观星走过去,裴观星抬眸,眼里流露出一抹笑意。
她转身,将衣领往下拉了些,刚刚包扎好的伤口还有些血渗出。
那暗红的色彩有些打眼,似乎在告诉闵勖之:你的猜想并不是毫无意义的。
“你先转过身去。”赵玄轻声斥了一句,示意闵勖之别盯着裴观星看。
闵勖之后知后觉的感到脸热,忙不迭的点头。“哦哦哦。”
裴观雪不动声色,可脸上表情也压根明快不起来,他眉峰轻拧,眼神跟着赵玄的动作。
刚要揭开那带血的纱布时,赵玄侧目瞪了裴观雪一眼,“你也转过去!”
裴观雪依言转身。
“嘶……”
只听得裴观星一声轻呼,接着就是赵玄紧张的询问:“怎么样?很疼吗?”
“没事的,没有很疼。”
裴观星还反过去安慰赵玄。
赵玄看着那处伤口,双眼发红,深深的望着裴观星,薄唇微抖。
裴观星笑笑,“让他来上药啊。”
赵玄声音哑然:“过来给王妃上药。”
“是……”闵勖之提了一口气,转身,慢慢抬眼。
这一眼,却令闵勖之大惊失色!
他猜想中的,细长尖锐伤口并没有出现在裴观星的肩膀。那上头是一团粗粝模糊的擦挂伤,皮肉翻滚之中还夹杂着没有清理干净的竹渣碎屑。
闵勖之面无血色。
“府医说换药之前得清洗伤口,之前挑了不少碎竹渣出来,还有一些刺的太深,他不敢硬挑。要是勖之这个药有效的话,倒省了我不少痛了。”
“殿下得好好奖赏勖之。”
裴观星笑盈盈的看着赵玄,赵玄垂着眼,低低的嗯了一声。
“嗯,王妃说的是。”
闵勖之竭力控制着狂乱颤抖的心,抖着手用镊子从裴观星的伤口里夹出了深入血肉的碎竹渣,然后又屏气凝神的给裴观星上了药。
再重新上纱布的时候,闵勖之终于忍不住了,腿一软就要往后栽倒!
有人在他身后稳稳的撑住了他。
“我来。”
裴观雪示意闵勖之退后,然后接了他手里的活计。
“伤口有些深,阿姐日常也要多仔细。”
“我知道的。”
赵玄取了件披风给裴观星罩上,一边冷眼瞥向裴观雪和闵勖之。
“药上好了,这里没你们的事了,退下吧。”
“是。”
裴观雪拱手退步,闵勖之从喉咙里挤出些听不明白的声音,被裴观雪拉了出去。
裴观星拢了下自己的长发,轻声问:“这个闵勖之有点意思,殿下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