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玄为裴观星捻着被角,眼眸微垂,声音里多了丝平日里不曾有过的冷淡:“我会按下此事的,裴二如果来找你闹,你就告诉他,这是庆王府的事,他没有权力多管。”
“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死了人,他们怎么可能不查啊?”裴观星话中带笑。
“他们没有那个资格,来管我庆王府的事!”
赵玄声调拔高,又猛的将怒火刹住,他调整自己有些浊乱而暴躁的呼吸,按住了裴观星的手背,说:“我派人将引夏的尸体处理了便是。他们就算是抚安司的,也没法追查无主的案子。”
裴观星有些奇怪的看着赵玄,似乎听不懂他的意思,然后她侧着身子,一只漂亮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在自己肩膀上敲着,语气懒散:“既然殿下决定了,那我就不多说了。”
“时辰不早了,我累了。殿下也早些歇下吧。”
裴观星转身,留了个背影给赵玄。
赵玄只觉得齿冷,他自嘲的笑笑,然后转身出了门。
就是方才被裴观雪断定身手不俗的那个侍卫叶元出现在赵玄面前。
“殿下,裴小侯爷还在沉香院那边。”
赵玄一张脸像是结了冰似的,“让他们走。告诉他们,本王自己会处理,轮不到他们抚安司来断案。”
“是。”叶元应了声是,刚要走又被赵玄喊住了。
“等等。”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赵玄微抬下颌,微薄的月光清影落在他身上,他的身形一半透亮,一半陷在黑暗里。
在开口的短瞬时间里,赵玄的脑海中不停的闪过一些细碎的画面。
是他把襁褓里的婴儿交到引夏手里,引夏红着眼向他保证会照顾好他。
“殿下放心,奴婢一定会把他照顾好的。”
“就在庄子上待着,有什么事就传信给本王,好好照顾他。委屈你了…”
“不委屈,能帮殿下做点事,是奴婢的福气。您放心,奴婢一定会将这孩子当成自己孩子照顾的!您不想他出现在京城,奴婢就一辈子不回京城!”
“好。”
画面的最后是引夏抱着赵莲转身离去。模糊到赵玄再也看不清。
引夏曾是赵玄的贴身侍女,年轻男女间的情愫总是朦胧易破的,即使他们身份悬殊。可赵玄对引夏的心思一清二楚。
虽然无法回应男女之情,可引夏对赵莲的用心养育总不是假的。说来道去,赵玄对引夏还是心有愧疚的。
“殿下?”叶元轻轻唤了赵玄一声。
赵玄从破碎的回忆里抽身而出,抬起手,声音哑然的吩咐道:“将引夏尸体处理了,处理的彻底些,明白本王意思吗…”
他怕裴二身边那个倔驴似的小棺材匠不肯罢休。
“是。属下知道!”
叶元没有多问,领了命令就去办了。
…………
闵勖之和裴观雪在沉香院门前站了很久,闵勖之垂着脑袋,焉巴巴的模样,几次张口却都没能说出话来。
“怎么了?之前不是挺能说的吗?”裴观雪嘲讽的毫不遮掩。
闵勖之咬咬牙,才道:“我在看到王妃的伤口的时候是吓了一跳!我觉得是我猜错了,我怀疑错了!”
闵勖之说话间,绕到了裴观雪面前,又说:“可是出雁回院的时候,我注意看了,她摔下的那个地方很干净。若是一个人不小心踩滑摔倒,那周围泥土上不可能没点痕迹的!”
裴观雪凛着眼,没开口,闵勖之便继续说。
“而且你不觉得王妃那个伤口很奇怪吗?与其说她是不小心摔的,倒不如说她是自己撞上去的!”
“闵勖之你是不是疯了?”裴观雪一把揪住闵勖之的衣领,“越说越离谱了!我告诉你,我阿姐不可能杀人!而且你想过没有,她是庆王妃,如果她要对付庆王的一个外室,她有千百种方法神不知鬼不觉的打发掉她!有什么非要杀了她?而且还是在我们面前?”
闻言,闵勖之不免怔愕。
裴观雪冷笑一声:“她图什么?图给我找事儿做?不惜自己以身犯险,还露个天大的馅儿在你面前,让你去怀疑她!”
闵勖之推开裴观雪的胳膊,驴脾气一上来,倔道:“因为她是你姐姐,是最明显的怀疑对象,我们就查都不去查了吗?”
“没法查。”裴观雪声线冷了下去,“你在抚安司这么久了,也懂得查案办事是要有章程的。庆王不开口,这事儿就轮不到抚安司管。”
“哈哈,二爷,我怎么…我怎么觉得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这么好笑呢?”
闵勖之故意用一种打量审视的目光看着裴观雪,“你从来就不是个什么讲规矩的人!”
“裴观雪,你承认吧,你就是不敢!你怕这事儿真的如我猜测那般,和你阿姐脱不了干系。你还怕黄三儿那事儿也和你阿姐脱不了干系!所以你不敢查!”
裴观雪唇角微抖,挤出几个字来。“胡说八道!”
“那我们去求庆王,让抚安司接管此案,把引夏尸体带回去!还有冬萍,两个时辰内靠近过沉香院和雁回院的人,都带回去。”
“闵勖之!”
裴观雪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顿了半晌。
这么一瞬间,他不知道是闵勖之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二爷…”
闵勖之放缓了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我是你带进抚安司的,你教我查案要细致,要讲证据,办事不能慌乱,事事要留心。这些都是你教我的!所以我不信你一点都没有怀疑过庆王妃。那…那你为什么不查下去?就因为她是王妃,是你阿姐?”
为什么不查?
这几个字像刀一样扎在裴观雪的心上。
裴观雪往前走了几步,身影沉入进了漆黑的光线中,他靠在粗粝的墙上,仰头望着这庆王府精雕细琢的龙角屋檐,灯笼里的烛火熄灭了,月亮拉着它晃悠晃悠,犹如裴观雪此时的心一般,都要被这吹乱灯笼的风给卷到天边去…
“闵勖之,我们裴家…”
他顿了顿,“算了。”
裴观雪取下那块金镶玉的腰牌丢给了闵勖之,“自己去试试吧。”
闵勖之表达过无数次对这块腰牌的羡慕,甚至昨天还因为看到郑殊的腰牌要更漂亮奢华,闵勖之还闹了小狗脾气。
可现在这块代表着抚安司最高权力的腰牌就在自己手上握着,闵勖之却快活不起来了。
他的心也沉进了谷底,或许和此时的裴观雪一样。
他攥了攥腰牌的棱角,还是转身,有些决然的进了这沉香院。
可刚一踏进去,身后便传来一阵有序的脚步声。
裴观雪也在此时回头,“叶元?”
叶元拱手行了个礼。“裴小侯爷,属下奉殿下王命处理沉香院的事!请小侯爷带着你的人离开沉香院!”
闵勖之忙又倒回去,“你们要怎么处理?”
叶元轻蔑的瞥了闵勖之一眼,手一挥,招呼身后的侍卫进院。
“你们要怎么处理!尸体我们要带回抚安司去!我去与庆王殿下说!”
“你?”
叶元勾着唇角笑的不屑,“你算个什么?这是庆王府的事,你没有资格过问干涉!”
“这是命案!”
“命案也和你们没关系。”
闵勖之上前逼近,和叶元对峙,裴观雪不动声色的隔在二人之中,“这是庆王殿下的意思?”
“是。还请小侯爷见谅。”
叶元微微颔首,而后握紧腰间的刀,大步流星的进了沉香院。
“二爷!”闵勖之拉住裴观雪的手腕,裴观雪呼出一口气,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
闵勖之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哈,我知道了…这事儿就是庆王妃做的,庆王在给她兜底,是不是?”
裴观雪扫他一眼。“没有确切证据之前,不要胡乱说话,我看你的老毛病又犯了。”
二人看着似要吵起来,没一会儿,叶元已经带着人又出来了。
潦草的木架子上担着一具被蒙住的尸体,尸体的手垂在半空,闵勖之拦了上去,“庆王殿下在哪!我要见他!”
身后两名侍卫抽出刀来,叶元抬手制止,冷声道:“裴小侯爷,你还是管好手下人比较好。”
裴观雪低头,拽着闵勖之走。
此时天色已然全黑,没多少时辰,这偏臾的小院落前,就只剩了裴观雪和闵勖之。
“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她的命没了,甚至连一个为她主持公道的人都没有。二爷,抚安司究竟是为什么而存在的!你曾经对那些死者家属说过的话,难道都是假的?”
闵勖之打开裴观雪的手,不大的声音却在沉默的氛围中异常刺耳。
裴观雪却突然笑了,笑声的冷意比这凉风。
“公道?呵,哈哈哈哈…闵勖之,你根本不了解我,你把我想的太好太高尚了。公道两个字如果这么好求来,裴家就不会只剩下我和我姐姐两个人了!”
话出了口,对上闵勖之疑惑的眼神,裴观雪也惊觉自己多话失态。
他没再理闵勖之,转身就走。
二人在今晚,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