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吁——”
马车停到了庆王府门前,小门房都认识这马车,弓着身子小跑上来迎接。
“给侯爷请安。”
裴观雪下了马车,“王爷与王妃在吗?”
“在的在的,昨儿王妃还念叨您呢,说您近日差事儿多,生是怕您亏了自个儿身子。”
小门房侧步将人请进,又接过缰绳,将马车赶到了后院去。
大花园里有一座凉亭,站了两名侍女,不近不远的伺候着,那女子依在栏边,捻着碗里的饵料朝芙蕖里投。
距离三步,裴观雪停下,躬身行礼道:“参见庆王妃。”
元七也跟着拱手,“大小姐…”
裴观雪瞥他一眼,他忙改口道:“啊…庆王妃。”
女子回头,将手中饵料放下,亲自出了凉亭,将裴观雪扶了上去。
“讲什么虚礼,过来坐。”
她回身举步,似春花摇风。
金瓒玉珥,流苏银冠挽发,柳叶眉下一双秋水眸,着一身软银轻罗裙,搭着云白色的水袖,一举一动皆是贵气天成。
用以仙姿玉色来形容庆王妃的美貌,绝不为过。
“听说这几日抚谙司又有大案子。”
裴观雪将点心放到桌上,笑说:“不是什么大案子,是言文道教出来的好学生,日常琐碎,便将自己妻子给杀了,他老丈人是个硬骨头,从莱县一路告到了京里。”
裴观星刚刚捏了块点心,这会儿又顿住了,她看着弟弟,不解道:“若是普通命案,刑部就查了,怎么还推到抚谙司来了?”
闻言,裴观雪笑笑,说:“阿姐,你没听庆王殿下提过吗?吏部尚书一职空缺,左右侍郎言文道和曾新斗法斗的厉害,暂不知谁能胜出,可万一就是言文道呢?刑部那些人可不愿意去得罪未来的尚书大人。,”
裴观星含了口点心,咀嚼了几口,又说:“那…你审的如何了?”
“证据确凿,现在就差他签字画押的口供。”
裴观雪端茶抿了一口,抬眸欣赏着庆王府里的大好风景。
一旁的元七一哽,心说就为了熬那个人的口供,这会儿估计牢里还忙活着呢!
显然,裴观星对自己弟弟也有些了解,只提醒了句。
“你办差查案,万事都要有个度才行。一味的只求真相,不择手段,于你官声无益。”
裴观雪一愣,抬眸笑道:“我哪里还有什么官声?”
裴观星蹙了蹙眉,美艳双眸里浮起一丝无奈。
裴观雪喝完茶,起了身,拱手便要告辞。
“阿姐,衙门里还有事,我先走了。下次再给你送点心过来。”
裴观星点点头,姐弟二人从来相逢匆匆,没有强留过彼此。
“仔细自己身体,不要太劳累。”
裴观星笑着,将裴观雪送了几步。
“我知道,阿姐你也是。”
到了花园门前,裴观雪转身便走。
“二爷,咱们回府吗?”
元七调转马车头,顺口问了声儿,裴观雪应道:“嗯,走吧。”
“走喽——”元七扬起马鞭,马儿提步,车轱辘碾压出吱呀声响,从庆王府的后门驶离。
修长的手指半撩着帘子,望了眼这诡谲多变的天色,快要天黑了,裴观雪却改口道:“等等,还是回衙门去。”
“哦。”
元七笑笑说:“兄弟们可还等着放衙呢。”
“待会儿路过回经春间雪,给他们带些点心回去吧。”
“好嘞!”
都说这位裴小侯爷是个心思深沉的狠人,端的是一副要吃人的生冷模样,可抚谙司这几位跟了他两三年,倒觉得这位上官除了面上冷了些,话少了些,性子还是挺温和。
处变不惊,泰山压于顶而不变色。手段狠辣却又待人有礼,叫人不好挑出错处来。
还挺关心下属…留人加工办差,还晓得给你带些点心来吃咧。
小甲坐在阶梯上啃着绿豆糕,就着冷茶灌了几口,下一瞬那茶杯便被夺了过去,小乙从里头一路奔出,顺了几口水又一把抓过油纸包里的点心,三下五除二的塞进了嘴里。
小甲一脸嫌弃的看着他,“饿死鬼投了胎!”
小乙哽的连翻白眼,双手捶胸。
“侯…侯爷…咳…呕…”
“哎呀你这糟心的狗模样!”小甲笑骂一声,逮着小乙的后背死命的捶了几下,终于给他捶顺气了。
小乙长舒一口气,袖子一横擦了擦嘴,指着里头,对墙角站着的那人嚎道:“侯爷!那人招了!”
裴观雪闻声回头,见小乙白色衣襟上沾着点点血迹,应道:“知道了。去看看吧。”
他从暗角处缓缓走出,檐角两盏暗红色的灯笼发着幽幽的暗光,裴观雪立于其下,一张脸冷冰冰的站在那处,蓦地令人发憷。
“走。”
“是!侯爷。”
元七也跟了上来,几人进了牢房里,笔录上了些年纪,这个时辰了,不免有些犯困打呵欠,只听得门口两名侍卫齐声道:“侯爷!”
笔录才回过身去,揉了下眼睛,赶紧弯身问好。
“侯爷…”
“徐先生不必多礼。”裴观雪微微颔首,余光瞥见桌案上已经被收拾的整齐。
“疑犯已经招供画押了,就等侯爷您加盖司印,这案子就可以上交刑部了。”
说着话,徐先生将刚刚合拢的文书卷宗捧过来交给裴观雪过目。
粗粗扫了几眼,裴观雪便眉头一蹙,面上神色极不好看!
他拎着那卷宗便进了里屋去,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被吊在刑架上的人半死不活的垂着头,只有覆在面上那凌乱的发丝缓缓动着,表明这人还有一口气。
裴观雪上前,走到了他面前,冷冷的喊了一声他名字。
“贾作仁,今科进士榜第十六,莱县人,吏部侍郎言文道的门生。”
“咳咳…咳…”
贾作仁咳出几口血,无力的挣了几下才将头抬起,虚虚的瞟了裴观雪一眼。
“原来是…裴小侯爷…”
“老侯爷在时,我也曾见过他老人家的…”
“老侯爷风骨凛然,却不想一朝意外身故,叫你们裴家留下你这么个屈打成招,心狠手辣的酷吏…咳咳…”
贾作仁说到后头有些激动,啐出的碎血还溅了两滴在裴观雪身上。
裴观雪蹙眉,元七赶紧从袖中掏出一张白色的方巾递了过去。
裴观雪接过,将沾染的污血轻轻拭掉。
“你考学三年,你妻子一人挣钱养家,供你读书,孝顺公婆,你却因为一碗阳春面味道不合口,琐事争吵,恼羞成怒之下将她杀害。”
“咳咳咳…”听着这一席控诉,贾作仁却睁着一双血红的眸子,声音嘶哑的反驳道:“裴小侯爷生在高官家,祖父是先帝老师,父亲是位极人臣的大学士,你生来就有大好前程等着你,哪里知道我们这些穷酸书生的苦?她供我考学,是因为她自己想做官夫人,平日里就处处对我冷嘲热讽,三言两语不对劲,便羞辱我无用,满街头的宣扬我是个吃软饭的废物。哪日真做了大官也是拖了她的福…”
“这样的恶妇,你却说她贤惠?哈哈哈哈…”
裴观雪举着手中的卷宗,声音平静无波。“这么说,你很委屈。”
贾作仁胸口起伏的厉害,重重的呐了几口浊气,又断断续续的控诉着那恶妇的恶行。
“她若不是发了疯的想当官夫人,我又何至于这几年像条狗一样围着那些人转?你说阳春面,可我平生最讨厌吃的东西就是阳春面!”
“是她自己作死!她说我再不将她接进京城来,就要来京里告御状,说我抛弃发妻,另攀高枝,简直无稽之谈!吵了几句,她竟然就要拿柴刀砍我,若不是我夺了过来,死的就是我了!”
贾作仁声声控诉着,字里行间俨然那位妻子是个贪慕虚荣,仗钱起势,极其狂躁的一个悍妇。
“是吗?”
裴观雪冷笑,却说:“你可能还不大了解抚谙司吧。你以为这里只会用一些酷刑逼供,迫人画押。”
贾作仁眼神微变,悻悻的望着裴观雪。
“可如你所言,裴家经年重臣文亭,虽到了我这里,行事作风粗鲁了些,可查案探实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裴观雪一边说话,一边退了两步,双手负后仰头睥睨着贾作仁。
冷声道:“你以为没查个清楚,我能让这么多人陪你在这耗这么久?”
贾作仁脸色一变。
“分明是你到了京城,攀上了言问道的外侄女,二人有了苟且,你起了休妻的心思,可你妻子供你上学,养家养公婆,一直无怨无悔,谦恭贤惠在莱县可是人人知道的事实。”
“你对你老师不好交代,也不想背个负心汉的骂名,才在争吵中恼羞成怒杀了你发妻,又伪造命案现场,制了个火灾意外。”
裴观雪声音分明很轻,贾作仁却听的如重鼓击锤,心内剧震。
“若不是你那老丈人受尽了委屈,坚持一路上告,只怕这时候你都已经另娶娇妻,前途无量了。”
“你…你…胡说八道!”
贾作仁依旧嘴硬,喉头咽着一口不上不下的血噎的他声音低哑。“总之我已画了押,我认了!侯爷你也不必再多费口舌了!刑部怎么判罚,
我都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