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裴观雪面上浮起一丝笑意,只是那笑不达眼底,深沉的犹如寒冰。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盯着贾作仁的嘴脸,笑说:“那等将你移交给了刑部,你是不是还打算告我一个滥用酷刑,屈打成招的罪过啊?”
贾作仁瞳孔直颤,憋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脸色又黑又紫。
裴观雪轻抚缎带,语气轻快了不少。
“我再猜猜,一定是你那好老师教你的吧。到了抚谙司,忍着几个时辰嘴硬,等着自己身上没一块儿好皮了再画押招供,然后到了刑部,再自个儿推翻这一纸罪状。”
说着话,裴观雪又将那卷宗展开,手指轻轻点着那些墨字。
“刑部重审,依照你这卷宗供述,说不定就给你定个夫妻互殴,无奈反杀?”
贾作仁呼吸变的十分急促,他开始不敢正视裴观雪的眼,躲闪着憋出了一句:“都是你凭空捏造,由得你胡说!”
“尸体的伤口在颈部,宽约半寸,平稳,无断口,无割裂。是崭新的刀伤,可不是像你供述的,无奈之下拿了手边的柴刀劈上去的。”
“好巧不巧,你们隔壁村的瘸子铁匠,在案发前三日给一个黑衣人打了一把短刀。”
裴观雪仰头叹了口气,似在感慨:“你不说话,是不是还在做梦你那老师会为你周旋,替你筹谋,帮你脱困?”
贾作仁要将自己牙根都咬碎了,出声已是离奇的愤怒:“侯爷审讯的手段真是毒辣,黑的都叫你说成白的!莱县离京城路途遥遥,你怎么知道尸体什么样?空口白话,想哄骗我认了你这莫须有的谋杀罪!”
“问的好。”
裴观雪下颌轻抬,面上笑容在两盏阴冷烛火映照下,也显得阴恻恻的。
贾作仁心里一紧,就挺裴观雪轻言细语的说道:“这么远的路程,天又这么热,那你说,我是怎么知道尸体情形的呢?”
霎时间,贾作仁神情剧变!整个人像条濒死的鱼,剧烈的挣扎波动,大张着嘴吐着粗气,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裴观雪冷眼旁观着,贾作仁像魔怔了似的,嘴里含糊不清。
“他骗我…他骗了我…他竟然拿我去做上马石…他骗我!”
裴观雪懒得再看他发疯,转眼望着烛台上的蜡烛快到了底,估算着刑部该来人了。
他转身走出,贾作仁还在自言自语:“是他教我的,是他教我这么做的!他说了会没事的!他骗了我…”
裴观雪回头,嗤笑一声。“有自智者不进佛陀之言。你还是个读书人,却是又蠢又坏。若你无私心,他又怎么教的动你?”
‘吱呀’——
牢门被带拢,重新上了锁,元七小跑过来。
“二爷,刑部来人了,说来提犯人的。”
“知道了。”
裴观雪理了下衣襟上的褶皱,双手负后,跟着元七一道去了前堂。
刑部来了五个人,为首的是刑部侍郎郑殊。
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生的肤白俊秀,朗朗清举,五官深邃标致,是个十成十的美男子。
他额上有一点朱砂痣,非但不显阴柔,反而为他平添三分英气。
裴观星踱步过来,轻轻扫了他一眼。
郑殊领着身后下属退了一步,遂行礼道:“见过侯爷。”
“不必多礼。”
郑殊掏出铭文双手递了过去,“进士贾作仁杀妻案审讯期已至,该是移交刑部了,还请侯爷行个方便。”
他虽然动作恭谨,姿态谦逊,口中也是一口一字‘请’一口一句‘行个方便’,是半点错处挑不出。
可他不卑不亢,眼神中还自有一股坚定,毫不露怯,若不是他自己压制着,只怕眼里的轻蔑之意具象而出,能将整个抚谙司给淹完。
去岁的探花郎,立正殿内辩高低,将府门前擒恶少。
这京城里街头孩童都会唱的谚歌儿说的便是郑殊去年殿考时,当着皇帝的面,争论‘士大夫当罪不当罚’一话,舌灿莲花,将那几位高官文臣呛的睁不开眼。
皇帝称他有胆量,让他做了刑部侍中,任职不到三个月,便领着人当街擒拿了四品将军的嫡子,再升刑部侍郎。
总之此人能文能武,且不惧权贵,是个好胆识。
裴观雪眯了眯眼,若有若无的目光将郑殊打量了遍,他还没开口,元七已出声嘲讽道:“好一个探花郎,好大的威风,耍架子耍到我们侯爷面前来了!刑部审不出的案子撬不开的嘴丢到抚谙司来,等审出个名堂来了,你们又来提人,左右活儿是我们干的,功劳却成了你们的?”
元七的白眼儿快要翻到了天上去。
“哼,刑部的官儿可真好做!”
“闭嘴。”裴观雪低声斥责,郑殊不怒反笑,口气似有揶揄,“侍卫长说笑了,刑部人多事杂,自然比不得你们抚谙司一司五人,一个能当成六个用。能者多劳嘛。”
这他娘的不是拐着弯的讽刺他们抚谙司人少事儿多,是个穷酸衙门吗!
裴观雪能忍,元七不能忍!
‘噌’的一声,元七拔剑出鞘,恒指郑殊,“你再敢放个屁试试!”
与之同时,郑殊身后的侍卫也抽出佩剑,寒光乍现,掠过裴观雪面上,他仍波澜不惊。
二人眼对眼,鼻观心,面色俱是冷清。
“放肆。”
裴观雪与郑殊异口同声。
元七脸色愤懑不平,将剑收回,那些侍卫嘴里哼唧两声,自然也收了刃。
郑殊笑笑。“侍卫长跟着侯爷做事,这脾气还是该歇歇,不然若侯爷哪日得道高升,却担上个示下不严的名声,可不好听。”
裴观雪这才将铭文接过,吩咐道:“小甲,将犯人带出来。”
“是!”小甲和小乙进去提人,郑殊拱手致谢:“多谢侯爷。”
贾作仁出来时,已是半死不活的疯癫状态,嘴里念念有词,嘀咕着旁人听不懂的话。
恶臭飘散,郑殊嫌恶的皱了皱眉,轻飘飘的看了裴观雪一眼,“抚谙司手段果真是狠。”
“不狠一些,怎么审的出真话来?”裴观雪只当他是在夸奖,又当着郑殊的面,从怀里摸出了一张审讯文书,“元七,让他画押。”
“是。”
元七接过,上前便拽住贾作仁的手要摁上去,郑殊眼一凛,手腕一动,手中的利刃破出一半,狰狞作响,剑柄正好挡在元七手边。
元七怒目而视,“姓郑的,你别太过分!”
“这话该我对你们说!”
郑殊目光逼仄,直视裴观雪。
“当着我的面逼人画押,审讯文书都是提前备好的?侯爷此举实在有违律法!这审讯内容真实与否还能信吗!”
元七手上再动作,抓住贾作仁的手摁了上去,郑殊侧目,抬脚便踢,元七抬手阻挡,看着便要打了起来。
下一瞬,一柄尖刃便抵在了郑殊面前。
顺着寒光望去,这利剑比旁的要窄上三分,剑柄处一盏花纹,搁在裴观雪袖口的位置,隐隐似乎还有个机关。
“现在还未到子时,按理说,审讯期还没有完全结束。所以这是我抚谙司的审案方式,郑殊,不要逾矩。”
“哼。”
郑殊冷哼,手腕一抬,将长剑运力收回。
画押完成,元七便丢给了郑殊,不耐烦的吼道:“带着人和文书,滚吧!”
郑殊瞥他一眼,看文书内容,这上面与之前贾作仁自己招供的完全不同,详细说了贾作仁进了京城,攀了高枝,便谋划杀妻的罪过。
如此种种,交到刑部去定罪,够个死了。
可郑殊却眉头皱起,捏着纸张,问:“就这些?你们审了三天,就审出了这些?”
裴观雪反问:“不然呢?”
郑殊咬咬牙,声音压低:“他一个出身村野的进科进士!怎么就能手眼通天到筹谋杀妻之后,还能大摇大摆回了京城准备授官任职?”
言下之意,郑殊是在说贾作仁身后有人,而抚谙司查案根本不够详尽。
裴观雪眉梢一抬,似笑非笑的说道:“我们审的是杀妻案,证人,证物,凶器,口供,文书,一应俱全。郑侍郎还想怎么样?”
闻言,郑殊似乎有些错愕。他眼神轻颤,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我原以为,侯爷是个有大公道,有正直心的人。”
裴观雪像是听了个笑话。
“嗯?我什么时候给了你那种错觉?”
郑殊盯了他半晌,才狠声吩咐下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