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观雪迎上去,恭敬的作揖行礼。
“见过庆王殿下,庆王妃。”
两侧那些捕快侍卫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跪倒了一地,口呼千岁。
这时,京兆府尹钱至从侧门而来,正了紫衫袍,黑纱帽,三步开外便朝赵玄拜倒。
“庆王殿下千岁,下官有失远迎!”
“不必多礼。”
赵玄抬手让众人起身,裴观星则是亲自将裴观雪扶了起来。
姐弟二人四目相对一瞬,裴观雪问道:“阿姐,你们怎么过来了?”裴观星笑的温柔:“从宫里出来,原是要回府的,结果在路上看到了你那位仵作先生骑着毛驴朝京兆府来,我便想着,也来瞧瞧。如何了?”
裴观雪抿了抿唇:“勖之在里面为死者净身…”
裴观雪话没说完,陈老爷一听这话噌的便起了身,气急败坏的冲了过来,难掩哭腔的嚷道:“什么?!刚才那个仵作!?让他去为我女儿净身!?为什么不让堂婆去?他一个男人!还是个仵作,怎么能碰我女儿…”
“我女儿已经死了,够可怜了,你们做官当差的怎么能如此行事,不顾我女儿身后名节!”
陈夫人也哭天抢地的奔了过来,竟然一把拽住了裴观星的衣袖,号道:“你也是女人!你知道女人的名节多重要!你倒说说,哪里有这般道理!”
“放肆!竟敢冲撞王妃!”钱至一声怒喝,周遭的捕快们立刻围了上来。
先前还是受害者家属,此时变成了恶意冲撞王妃的歹徒。
陈老爷被吓了一跳,陈夫人却是不管不顾的大哭起来。
“无妨。”裴观星示意那些捕快退下,慢条斯理的推开了陈夫人的手,温声说道:“夫人悲痛至此,我也于心有伤。钱大人就不必苛责了。”
“夫人,女儿家的名节固然重要。可是,您情愿她死的不明不白的吗?在仵作眼里,为逝者净身验尸,是没有男女区别的。他们所为只是为了让逝者体面一些,干净一些,找到您女儿留下的线索和证据,让凶手认罪伏法。”
裴观星一席话轻轻柔柔的,又说的有礼有节,倒真的让陈夫人安静了下来。
她缓缓点点头,眼含热泪。“你说的也有道理,是我莽撞了,是我昏了头了…”
裴观星瞥了钱至一眼:“还不叫人来将二位扶进去歇着?”
钱至脸色微白:“是。”
“来人!”钱至招手,两名小捕快立即跑了过来,一搀一扶的将陈氏夫妇又请了回去。
赵玄拉住裴观星的手,似有些紧张的询问道:“王妃,她可伤着你了?”
“没有。”裴观星笑笑,习惯性的拍了拍赵玄的手背。
裴观雪垂着头,没说话。
钱至适时的赔着笑脸,“庆王殿下,王妃,小侯爷…不如三位到茶厅坐坐吧?”
赵玄没有答去不去,却端详四周一转,问道:“郑殊呢?他不在?”
“哦,郑侍郎在内堂…”
裴观雪接过钱至的话头,道:“郑殊和勖之,都在内堂。”
“嗯。”赵玄沉吟着,摩挲着手指上的玉扳指,才抬袖拂过,指向茶厅:“裴二,咱们过去坐坐。”
“是。”裴观雪颔首,钱至自是松了口气,“请,三位请…”
正往茶厅走,身后却传来了郑殊的声音:“小侯爷!”
几人又齐齐回头,郑殊才发现庆王夫妇也在此,他视线掠过二人,面上闪过一丝尴尬,还是躬身行了个礼。
“参见庆王殿下,庆王妃。”
“不必多礼,侍郎请起。”赵玄将手负后,看看郑殊,又看看裴观雪。
“你们有事要谈?”
“是。”郑殊退了半步,以示恭敬。
“是关于案子的事儿?”赵玄又问。
“是。”
赵玄下颌轻抬,轻声说:“既然如此,那你也来茶厅坐坐,本王也听听。”
“是…”裴观雪一声是还没答完整,郑殊便轻轻扯了他一下,轻声而快速的说道:“闵勖之说尸体不好处理,只能将面部尽量清理干净,等他们夫妇二人进去见过,便要立刻验尸。不能再拖。”
裴观雪皱眉不语。
郑殊便说了自己的想法:“你那位仵作将陈小姐的脸面处理好,便让这夫妇二人去看看最后一眼吧。”
裴观雪点点头,“好,我与你们一道去。”
“怎么了?”赵玄见二人没跟上来,遂又问了一句。
裴观雪答道:“庆王殿下,您与阿姐先去坐会儿吧,我随郑侍郎去内堂看看。”
如此,赵玄也不勉强,点了点头,便和裴观星一道先去了茶厅。
…………
裴观雪与郑殊踏进时,闵勖之已经取掉了面罩,又习惯性的摸出了姜蒜在鼻子面前闻。
听见脚步声,闵勖之回头。
“二爷来的正好。已经不必开膛验尸了。”
裴观雪走来,看了眼尸体情况,用一块干净的白布遮着,只露出头颈。
脸上还有些细碎的生灰浆,尸体面色灰白,嘴唇泛青紫色。脸有肿胀。
闵勖之说道:
“因为尸体被生灰灌过,还没出现腐烂。不过从尸体僵硬程度推测,死亡时间应该是五六天以前,死因是窒息而亡。脖子上有明显勒痕和抓伤,胸腔会有淤积,口大张,眼前凸。凶器应该是两尺宽的东西。”
闵勖之说着话,并出三指在陈秀儿的颈部比划了一下。
“勒痕往外开,死者耳廓有破碎,凶手应该是…这样…”
闵勖之取下绑带上的布条,绕到了郑殊的脖子上,然后使劲往上一提,那布条便勒着郑殊的脖子往上刮到了郑殊的耳朵。
“如果死者此时挣扎,麻绳会勒的越紧。死者必然反应会抓扯,提不上气,”
郑殊咳嗽几声,拍开了闵勖之的手,瞪了闵勖之一眼。
“咳咳咳…你怎么不拿你家二爷试手?”
“嘿嘿,我那不是不敢吗。”
闵勖之嘿笑两声,又走回木板边,轻轻掰动尸体头部,示意他们来看。
“看吧,颈间有明显抓扯后的破皮痕迹。是陈小姐挣扎时,自己留下的。”
郑殊闻言,掀开白布一角,一看陈秀儿乌黑的手指,指甲不规则,有明显断裂过的痕迹。
说的都能对上。
郑殊又细细看了看勒痕,疑惑的问道:“可是这勒痕痕迹并不平整,有些地方甚至连皮肉都凹陷进去了,凶器不像是布,也不像是绳,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闵勖之沉了一口气。
裴观雪便先他一步,答道:“佛珠。”
“佛珠?”郑殊有些错愕。
裴观雪却笃定道:“华言寺的方丈,戴的那串佛珠比寻常和尚的都要厚重些,我在禅房与他夜谈时,就注意到了。”
闵勖之走到旁边在炭盆里浇了一勺醋,反复走了几道,一边问:“那凶手就是那个方丈咯?”
“八九不离十。”裴观雪语气淡淡的。
“那现在,就差一个动机了。”郑殊意有所指的看着裴观雪,“这个案子就能结了。”
“太子殿下给的时限是十日,你来得及的。”
郑殊这话说出口,闵勖之愣住了。
他回头,呆呆的望着郑殊:“你这来得及的意思,是说我们抚安司来得及?是算我们赢了,你不和我们争功劳?”
郑殊不屑的瞥了闵勖之一眼,
“我从未说过,要和你们争功劳。尸体是小侯爷发现的,死因是你验明的,疑犯也在你们抚安司。自然就该是你们赢了。”
闵勖之没多想,当即就乐了,甚至立刻转了口风。夸赞道:“郑侍郎真是拿得起放得下,输也输的敞亮!”
再看裴观雪,还是表情淡淡的,吩咐道:“勖之,你去请陈老爷他们进来见见吧。我与郑侍郎还要去茶厅见过庆王殿下。”
“哦,庆王殿下也来了?”
闵勖之点点头,乖乖听话的出去请陈氏夫妇了。
而裴观雪和郑殊往花厅去,到了半路,裴观雪终于开口,问道:“若说是抚安司赢了,你要如何自处?太子妃可是对你寄予厚望。”
郑殊目视前方,表情无悲无喜。
“小侯爷,我做事只求问心无愧,无需向任何人给交代。何况本就是我算计了你在先,你能将这华言寺的幕后主使抓住,我也是感谢你的。”
郑殊忽然停住脚步,回头望着裴观雪说道:“小侯爷,你接下来的审讯,能否让我也来参与?”
“自然可以。”
裴观雪自不会计较那么多。轻快应下了。
…………
“呜呜呜呜…我的儿,我可怜的儿…”
陈夫人倒在木板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陈老爷此时都无心去搀扶妻子,靠在木板旁,颤巍巍的伸手想揭开白布。
“秀儿,秀儿啊,我的儿啊,你快醒醒,爹来了,你别害怕,没人能害你了。”泪水从陈老爷眼眶中喷涌而出。
这一幕任谁看了都觉得不忍心,闵勖之偏过头去叹了口气。
陈老爷摸了摸陈秀儿冰冷的脸颊,又掀开白布,想看看…
此时,一只手却将陈老爷胳膊摁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