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勖之自小就是个皮猴子,被闵老爹从街头揍到街尾,早习惯了。
可他也知道,闵老爹每次嚷着要揍死他,管打管埋,可下手到底有分寸,只盼着闵勖之长个记性,下次别犯错。可闵勖之呢,每次都是认错如暴雨迅猛,改错似山不动。
总之这闵家父子啊,也算是另一番父慈子孝了。
这头娘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正闲聊呢。
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粗大的嗓门儿呼喊着:“老闵!老闵啊!快快快!快去疙瘩那儿!”
闵勖之噌的起了身,苏六娘推了推闵勖之,“快,你也跟着去看看,怕是你疙瘩叔真的遭了!”
娘俩赶紧跑了出去,来报信的人是牛麻子,是这普云村的赤脚大夫。
他气喘吁吁的撑着腿,喘匀了气,指着外头,“快去…快去看看…”
闵老爹将家伙事儿拿起,赶紧就要跑出去。语气焦急:“已经落气了?”
“落啥气儿啊!好了!好了!”
牛麻子拍着胸脯顺了几口气,“我牛麻子当了一辈子大夫,也没见过这么稀奇的事儿!疙瘩的病真的好了!”
“好了?前几天你还说挺不过了呢!”
闵老爹又急又笑的,也舒了口气。“真是好了?!”
“那还有假!”
牛麻子的语气听上去也挺高兴的,“小疙瘩求来的那药真管用!那神女可真是有大神通!”
听到这儿,闵勖之又迷糊了。
他想起张婶的话了。
“咱们村有大喜事儿呢,你回去问问你爹吧。”
闵勖之想起这茬,便问苏六娘。“对了,阿娘,我路过张婶那时,她便和我说什么,村里来了什么神女。这是怎么回事?”
不等苏六娘答话,牛麻子看见闵勖之,便走了过来,打量了闵勖之一阵,兴冲冲的说道:“勖之回来了!你不知道,咱们上马镇最近来了个神女!可厉害了!普云村有福气,神女来了,给人看病测吉凶,分文不取!你疙瘩叔啊,就是吃了神女的药才能起死回生的!”
牛麻子虽是个赤脚大夫,可在这几个村子里也是小有名气的,说他没点本事那自然是不能的。
能叫他一个大夫,对一个什么神女崇敬成这般模样…闵勖之心里犯了嘀咕。
“阿娘,这什么神女,你见过吗?”
苏六娘摇摇头:“我没见过,不过确实有这么个事。这村子里有不少人都去找过神女,说她是真神仙。”
“嘁,什么真神仙。”
见闵勖之敢质疑神女,牛麻子竟还不高兴了!
“诶,勖之,你可不能质疑神女啊!能见到神女是缘分,能得到神女加持赐药那更是难得的福气!你要不信,就随我去看看你疙瘩叔,就知道神女多厉害了!”
等到了疙瘩叔家里,所谓的神女倒是没见着,不过疙瘩叔的状况确实让闵勖之大吃一惊。
面前这人红光满面,精神抖擞着,怎么看也不像是病入膏肓的模样。
疙瘩叔家里已经来了很多人,里三层外三层的,有老街坊来看他的,抹着眼泪说他命不该绝,以后一定要珍重身体之类的。
也有像是来看稀奇的。啧啧称奇,说那神女果然神通广大!真是厉害!
“看来,这神女真是有神通啊!我前几日见着疙瘩叔,他就吊着一口气,看现在,跟个没事人一样了!”
闵勖之身后有两个年轻人在说话。
另一个立刻附和道:“我就说了神女厉害吧!我可是在普光村得了机缘,见了神女之后,深受感化!才千难万难的请了神女来咱们村到上善祠坐施的,咱们村子需要神女的帮助!看,疙瘩叔不就好了吗!”
闵勖之回头,惊奇的问道:“彦辉,原来这什么神女是你弄到村子里来的?”
那两人吓了一跳,随后又惊喜的喊道:“闵勖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刚回来,你先回答我的话,这个什么神女,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原来啊,这两个年轻人,一个就是米糕铺子老张头的儿子憨子,另一个叫吕彦辉,都是闵勖之小时候的玩伴。
憨子长的矮矮胖胖的,人看起来也不大机灵,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小时候,一群娃跑着偷鸡逮狗的,他总是跑最后。
而吕彦辉呢,则长的瘦高瘦高的,像个竹竿,这人也是命不好,家中亲人都故去了,他十二三岁时就外出游荡,天南地北的四处做短工,赚些铜板钱养活自己,时不时的也会回村来。
“问你话呢!”闵勖之轻轻推了吕彦辉一下,吕彦辉不高兴的瞪了闵勖之一眼,道:“勖之,你要这么说话我可不乐意了!神女是好人,大好人,救人治病,开解众生,真是神仙来着!要不是神女啊,我早死在外边了!”
他说起这话时,满脸都透着对那位神女的崇敬和尊重,连眼神都似乎有些狂热。
闵勖之皱着眉,没有搭话。
而那头,疙瘩叔真是精神大好,神采奕奕的和众人讲起了玄话。
“我啊,就像做了个梦一样,迷迷糊糊的,眼前是黑蒙蒙的,迎面走来一个蓝脸白衣的人。我想着啊,这是不是来勾我魂魄的鬼差啊!可是那人既没有勾魂索,也没有牵魄绳,反而给了我三颗药,让我吃下去。”
“然后呢?你真吃了?”
“那个蓝脸人有多高啊?是不是跟话本子上说的一样,丈高三百尺…”
“放屁!三百尺得多高啊!那脑袋不得将这房子的瓦片儿给顶到天上去?我可不信!”
街坊四邻的听着疙瘩叔的话,也三言两语的说开了。闵勖之凑在人堆里,看着疙瘩叔精神奕奕的坐在正中,眉飞色舞的讲着自己起死回生的经历…
“身高嘛虽然没有三百尺,但是也有咱们普通人两个那么高了!他说他是蓬莱神女身边的荫福天官,专门给人送药赐福的!”疙瘩叔说着,两只手比划着。仔细回忆着他的梦境,笑出了声儿,“嘿,别说,还真和江子讲的差不离,那脑袋都快顶着屋顶瓦片了!我就问天官‘这药是谁让你给我的呀?’天官说是我儿子小疙瘩在神女面前苦苦哀求,神女见我儿孝顺,才赐下来的。”
“天下孝顺的人那么多,神女不赐别个,就赐给你儿子?我看,这药多半是你儿子拿了你家地窖里的大金果子去买的!”
“你这臭癫子别胡说啊!神女和天官都是在施福,什么银子不银子的,脏不脏啊!”
吕彦辉冲过去,推了江子一把,猛的就将人掀到了地上。
“啊呀!吕彦辉你个吃啥拉啥的王八蛋!你敢打我?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是不是被我说中了?”江子从地上爬起来,挽了下袖子,笑的阴阳怪气,“哦…我知道了,这个神女就是你带进村子里来的,你们是一伙的,你们骗乡亲们的钱!”
这个叫江子的,其实是个挺年轻的姑娘,和闵勖之差不多年纪,模样也漂亮,可就是脏兮兮的,头发腻的打了结,穿的也奇奇怪怪,里三层外三层的,捡着鲜艳颜色的衣裳就朝身上裹。
这也是个可怜人,小时候偶然看到了说书人讲话本子,她也萌生了要写话本子的念头,可多年过去,立志引领万人空巷的话本子没写出来,人却傻了。
时不时的发癫,不大灵光,好的时候和正常人没两样,坏的时候捡了狗屎混馒头里送给闵勖之说是豆沙包,还要盯着他吃下去。
吕彦辉可不怕她,将袖子草草撸了几下,抬手就要打她。闵勖之忙过去,把江子拉到了自己身边。对吕彦辉说道:“你跟她计较什么?她脑子不好,你脑子也不好?”
“江子!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外头又跑进来两个姑娘,这屋子里本就人满为患。两人好不容易挤进来,看也没看闵勖之一眼,一左一右的把江子给拉远了些。
“吕彦辉!你敢打她!”嫣嫣指着吕彦辉鼻子就骂。
“谁让她对神女不敬了!”
“神女是你娘吗!你这么护着!打女人你要不要脸!”
那两个姑娘护着江子,嚎着大嗓门儿跟吕彦辉骂了半晌,一边朝外边走。
“江子,我们走!你要听话本子我请个说书的来家里说给你听,咱们不凑这个热闹!”
江子被拉走,还在回头喊道:“真是骗子!没有神女!这天下没有神仙!没有白给的仙丹妙药!吕彦辉不是人啦,他成妖怪啦!哈哈哈哈成了妖怪小鬼啦!”
闵勖之看着三个姑娘的背影,江子的话音绕在耳边回响。
憨子嘟囔着,埋怨吕彦辉:“你说你打她干啥,本来人今天看着挺正常的,你那么一下子又给她打傻了…”
“她傻那是我打的吗!”吕彦辉吼道:“本来就是个癫子,她说的话你们也能信了?”
再看疙瘩叔在那头讲的眉飞色舞,众人也听的津津有味。
闵勖之的眼神却一直在追着那三道渐行渐远的身影。
“勖之!你看什么呢!”吕彦辉跟着望过去,闵勖之回头说道:“刚刚那个肤白貌美的姑娘,是嫣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