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裴观星在侍女服侍下换了药,穿了件浅绿色的刺绣妆花裙,刚要将为她簪上一对流苏银簪,门被从外猛的一撞,扑跪进来一人,埋头便哭。
“大小姐…”
裴观星眼眸一颤,“秋水?”
她赶紧起身,头上没有簪稳的发簪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响。
“出什么事了!”
秋水浑身都在发抖,语调颤不成声,“大小姐…小侯爷,小侯爷他被东宫的人带走了!”
闻言,裴观星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那一瞬间连呼吸都滞停了两分。
“东宫?”
秋水抹了把脸上的泪,解释道:“昨日侯爷去刑部要人,结果和谢尚书起了冲突,还将太子的龙纹令牌毁坏了!今日天还没亮,东宫的文书就送到肃平候府了!”
“他毁了龙纹令牌!”
裴观星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攥紧了裙边,哑着嗓子骂了一句:“他动什么不好去动储君的龙纹令!他这是大不敬的死罪!”
秋水边哭边摇头:“奴婢也不知道更多了,先前奴婢去了抚安司,里面…就只有那个小甲小乙了,徐叔还得按着他们不让他们乱来…大小姐怎么办?!”
“您救救侯爷…”:
“你别急,我想想…”裴观星伸手示意秋水安静,然后侍女搀着她坐到了软凳上。
感觉又过了好一会儿,秋水指尖莫名抽动,扯着心尖都再在震颤,发痛。
就在她忍不住要再次开口催促的时候,裴观星终于平缓了心绪,侧身去问那个侍女:“殿下在哪儿?知道此事了吗?”
侍女摇摇头,“殿下应该在小公子那边,今儿冬萍不是要带小公子回上津吗。”
裴观星起身便走,侍女赶紧追上:“王妃,您小心伤口!”
赵莲贴在赵玄怀里,看那模样是有些没睡醒,他软糯糯的喊着赵玄。
“父王…”
赵玄心里一酸,摸着赵玄的发间吻了吻,“父王有时间就来看你,你乖乖听冬萍的话,知道吗?”
“嗯。”赵莲乖乖点头。
旁边是收拾好的包裹和一些小东西,赵玄捏了捏赵莲的小胳膊,回头对冬萍说道:“收拾好就出发吧,马车备好了。”
“是。”冬萍看着乖巧的孩子,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不料,叶元在门外禀报道:“殿下,王妃来了!”
赵莲眼前一亮,蹦跶着就下了地。“母妃!”
赵玄刚转身,裴观星差点撞进他怀里。
“怎么了?”赵玄眉头一蹙,摸着裴观星手都在微微发抖。
“裴二…裴二被赵湘带去东宫了…”
“这…”
“他毁了赵湘的龙纹令牌,赵湘以大不敬的罪名把他抓走了!”
裴观星攥紧了赵玄的手,“赵玄,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了…赵玄…”
赵玄表情凝重,他点点头握紧了裴观星的手,“我马上进宫去,你先别急。”
赵玄离开后,裴观星也没有马上离开,她靠在门边望着远方,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母妃…”
赵莲走过来,扯了扯裴观星的衣角,裴观星目光复杂的看了他一眼。
到底还是朝他露出了一抹笑容。
到了午膳时候,赵玄也没有回来,宫里也没有任何消息传过来,裴观星又派了赵玄的贴身侍卫进宫去探探。
另一边,冬萍也心生不安,很小声的禀报道:“王妃,时辰不早了,奴婢先带着小公子回上津了,不然怕天黑了都到不了了。”
赵莲冲着裴观星露出一抹甜甜的笑,裴观星难得的伸出手摸了摸赵莲的脸。
“好…”
那个好字的声音还没完全发出来,叶元便冲了进来,声音急切:“王妃!殿下一进宫,就被皇上召进了不仁处!”
裴观星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整个人都快站不稳了。“他都没能去到东宫?”
叶元抬头,表情也很为难。
“没有,当值的人看着是皇上身边的景公公和睿王殿下一道将殿下请去的。”
裴观星将自己掌心掐出了血,闭着眼换了好几口气。
“王妃…”冬萍生出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裴观星睁开眼,眸中已恢复了往常的镇定。
“叶元,看好这里,我没回来之前,小公子哪里也不许去!”
“王妃!”
“是。”
冬萍和叶元的声音重合,待冬萍还要哀求时,裴观星已迈步离开了。
…………
坐落在大溪官道上的将军府,隔绝了闹市的繁嚷,后出的小道又离宫门不远。东宫一脉的武官大多都在此安家立府。
褚瑛自然也不例外。
他进了正厅,卸了盔甲,身上只着了件白色常服,他端茶时瞥见袖间还有些血点,像梅花似的。
褚瑛愣了下,想着这大概是裴观雪的血。
他放下茶杯,一时沉默。
“将军,有客人。”
侍女近前禀报,褚瑛头也没抬,“不见客,请走吧。”
他是太子的心腹,又是羽林卫的首领,想从他这里套近乎的人多的数不胜数。
侍女文惠有些踟蹰,又近了两步,“客人在…春庭月。”
褚瑛目光凌厉,如寒霜利刃刺向文惠,“你将人带去了春庭月?!”
“将军恕罪!是…是奴婢瞧着她面熟,似您书房画像上的那人,故而,自作主张了。将军恕罪!”
男人的动作却变的有些迟缓,他摆摆手,“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
春庭月是将军府内很隐蔽的别院,从来不曾有人居住,褚瑛更不会在那里待客,而府里伺候的下人并不多,大多都是褚家的家生奴,比如文惠,聪明又机灵,曾经还大咧咧的问过褚瑛。
“将军,这画中女子貌美,与您极为登对,不知您什么时候能把她娶回来做将军夫人?”
将军夫人…
褚瑛心里发笑。
他忘了自己当时的表情,只是叮嘱了文惠不可话多,然后又回答她:“我娶不到她了,这辈子都娶不到了。”
挥开凌乱的记忆,褚瑛推开了春庭月的木门。
春庭月也不是什么考究老套的花树院子,没有红寿福墙,没有怪石嶙峋的假山,只是很简单的碎石铺路,左侧立了几株翠竹,架了一座小木屋,旁边还开了口井。
凛冬未至,梅花未开。
和当年田野间的小院子倒是一模一样。
裴观星张开手掌,飘落一枚碎花瓣在她掌心。
距离她三步距离,褚瑛停下脚步,唤了她一声:“裴姑娘。”
将那碎花碾落,裴观星转身,望住褚瑛。
风露渐浓,吹动她浅绿色的裙摆如摇曳的浪花,她就站在井边,一句话也没说,褚瑛的思绪便被拉扯回了三年前。
当年她也是这样,一身绿衣,满脸是泪的站在井边,绝望的要朝下跳…
裴观星笑笑,后退一步,踩上了井沿,只要她再往后倒一下,就得摔下去!
明知她是做戏,明知她是在赌,明知她是在威胁!
可褚瑛还是踩入了圈套。
“观星!”
褚瑛飞身过去,揽住裴观星将人拉了下来,裴观星一踉跄,直直栽进了褚瑛怀里。
“别…别做傻事。”
褚瑛手抖了抖,还是久违的抱住了她。
他声音都在发颤,不知是因为怕,还是悔。
“别做傻事,别做傻事。”
裴观星没有推开他,只是非常淡漠的在褚瑛耳边问了句:“你把我弟弟怎么了?”
“不是我把他怎么了…”褚瑛缓缓说:“他犯的是大不敬,就是闹到皇上跟前去,太子要罚他杀他也是有理的。”
“裴二一直没放弃要重查当初渭水之战和裴家大火的事,赵湘能忍他两年,不代表能忍他一辈子。这好不容易有了个机会,不得赶紧将他弄死吗?”
面对裴观星的冷嘲热讽,褚瑛无言以对,斟酌半晌才缓缓说了句:“太子不会要他性命的,是因为他手下的人对黄三儿的死不依不饶的,太子也是怕最后查到了你头上…”
“我不怕!”
裴观星推开褚瑛,笑的嘲弄。“我自己都不怕,你们替我怕什么?赵湘是担心我吗?他是担心他自己!他担心一石激起千层浪,担心他当年害死我大哥的事,害死裴家三十八条人命的事被掀出来!担心他储君地位不保!”
“你别说了!”褚瑛扣住裴观星手腕,把人拽到了自己面前,二人四目相对,褚瑛却觉得自己比裴观星还要激切,他薄唇微抖,“没有证据的事,不要胡说。”
“没有证据?”裴观星那双漂亮的眼睛震颤了一下,笑出泪来。“哈哈哈,褚瑛,当年我手里的证据是怎么消失的,你比谁都清楚。”
她叫他的名字,像三年前一样。
只不过如今的场面和当年完全不同,当年她是快要枯萎的海棠花,褚瑛救了她,爱护她,照顾她。
她红着眼拉着褚瑛的指尖,小心翼翼的询问他要不要一起走?
“褚瑛,你能不能带我走?我想离开京城。”
可眼下,她漠视又决然的看着自己,就连喊出褚瑛两个字,都带着莫大的厌弃。
褚瑛背过身去,飞快的在自己眼角点了点。
“我可以先把抚安司那几个人放了,至于小侯爷,我晚些时候进宫去再探探太子的口风…”
“我要的不是赵湘的口风,我要的他把我弟弟放出来。你放心,我不为难你,我不会让你再去做忤逆赵湘的事的,不过替我传个话不难吧?”
褚瑛隐隐能猜到裴观星要做什么。
裴观星声音渐冷,“我知道赵湘在城东有一座别院,我要见他。”
褚瑛声调低沉,带着些不明显的怒意。
“裴观星,别作践你自己。”
闻言,裴观星很惊诧,她埋着头,掩着唇低低的笑,“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又是被谁作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