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玄的书房还没熄灯,书案上摆着兵书和一些旧图纸,还有一个小型的棋盘。
管家收拾着茶盘,低声劝道:“殿下,早些回院子歇息吧。您…您别再想北丹的事了,太子不会让您再有掌兵的机会,陛下也不会…不会看您的折子的…”
“本王知道。”赵玄将没写完的折子拿起看了看,又一把撕碎了。
语气有些乏淡,问道:“莲儿怎么样?”
“冬萍姑娘照顾着歇下了,闹着问了几句夏姨娘的去向,冬萍姑娘哄着也就慢慢安静了。”
“知道了,你也先下去吧。”
管家躬身离开了屋子。
角落阴影里的人看着管家低着身子略有佝偻,拖着有些微跛的脚慢慢离开…
这是曾经跟着赵玄在战场上浴血狂沙,阵前斩敌的将士,如今…成了什么样了?
裴观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手攀上青砖缝隙,微微用力,指尖便吃了痛。
“王妃…”
裴观星转身,看着面前的人,“都收拾好了?”
“是,小公子已经睡下了,明日一早,我们就回上津庄子去。”冬萍把头埋的很低,声音里却是掩不住的忐忑。
“王妃,奴婢发誓,除非您允许,不然奴婢绝不会再带小公子出现在京城的!”
没有理会冬萍的再次诚恳发誓,裴观星却问了个意料之外的问题:“你知道这庆王府的管家是谁吗?”
冬萍一愣,老实答道:“奴婢不知。”
“他叫许枕河,他和叶元一样,都是曾经跟着庆王在外戍边御敌,战场上沾血染沙的将士,是庆王殿下的左膀右臂。可是你看,这才两年时间,他就老成这模样了。”
裴观星捂着肩膀上的伤口,身子干脆靠在了墙壁上。
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绵密的小雨,却像那种毛茸茸的绵针,刺进了人的皮肉里,连扒出来的余地都没有。
冬萍不说话,裴观星却自顾自的说个不停。
“北丹好像有动乱,为此,庆王殿下忧心很久了,可他没有兵权,写的折子都没法在皇上面前过眼。他…”
裴观星顿了顿,轻声说:“他不该是这样的。”
“王妃,恕奴婢多言,庆王殿下是爱您的,在他心里,您一定是最重要的。”冬萍对两三年前的事知道的不多,她当年之所以出现在赵莲身边,纯是因为听命于人照顾小孩罢了。
“爱?爱有什么用。”
裴观星自嘲一笑,转而伸手拉了下冬萍的腰带,“将这腰带换一根吧,勒死过人的,你也不嫌晦气。”
冬萍脸色一白,眼睛里瞬间就涌满了泪。
裴观星和冬萍擦身而过,又说:“眼泪收一收吧,你该庆幸这次引夏这般高调好歹没有引起什么大乱子,不然死的就不止她一个人了。”
“是…奴婢,奴婢知道。”
冬萍让开了步子,裴观星的身影渐渐沉没进了黑暗里。
然而此时的刑部大房前,却是剑拔弩张,互不退让。
朝堂里的官员们各有拥趸,看人办事自然是要顾着上头主子的意思来,凡事多掂量几分总是没错的。
可谢岑扣下郑殊与闵勖之便罢了,甚至还对他们用了刑,这不管在谁看来都实在是超过了。
裴观雪的双刃剑配在腰后,身后站着元七和宋逾遥,而两侧侍卫举着明火,个个都五大三粗的,拥着谢岑和裴观雪对峙。
“抓了我抚安司的人,还将他们下狱上刑,敢问尚书大人,这是哪条章程?”
谢岑哼出一口浊气,站在台阶上面,居高临下的看着裴观雪,恶声恶气的说道:“他们擅闯刑部大房,意图抢劫疑案尸体,还大肆破坏卷宗,殴打上级官员,难道我还抓不得吗!”
“你胡言乱语也没个凭证!”
元七抽出剑来,骂道:“二爷,别跟他废话!”
“不行!不能冲动!”宋逾遥摁着元七的手给他使劲推了回去。
裴观雪平复着胸腔内的怒火,缓声道:“我要先进去看看他们。”
“请吧。”
谢岑倒是没多话,直接让开了路。
刚进去走上小道,便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裴观雪的心猛的跳了几瞬,暗道不好!
拐出长道,就看见郑殊和闵勖之一左一右的被捆在刑架上,周身全是伤,地上的血迹干了又湿透,不知重合了几层,人早就昏死过去了!
裴观雪猩红双眼,大怒道:“你们这是审人还是杀人!”
谢岑气定神闲的走过来,还掸了掸衣裳,慢悠悠的:“他们目的可疑,我们多审审,这不是应该的吗。”
元七扒着闵勖之和郑殊的胸口仔细听了会儿,对裴观雪说:“二爷,还有点气儿…”
裴观雪抽剑而出,“把他们解下来!”
“好!”
宋逾遥也去帮忙,连拉带拽的,可那刑架上的绳子捆的很结实,宋逾遥拉了几次都没松动,又怕一枪刺过去让郑殊伤上加伤,急的她都要掉泪了!
“你们根本就是想故意弄死人!郑殊这么好的功夫都叫你们折磨成了这模样!”
宋逾遥出口的话里,已染了些哭腔。
元七拖着闵勖之,架着他的手,也骂道:“更不用说这个三脚猫功夫,今天可别真的死在这儿了!”
“裴观雪!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在三法司抢疑犯,你和劫狱有什么区别!”
裴观雪哼了一声,拎着剑就朝谢岑冲了过去,“谢岑,以往你我进水不犯河水,我还要尊称你一声尚书大人,可你今日无缘无故将我的人打成这样,分明就是想和我结梁子!”
谢岑嘴一哆嗦,“我是奉命办事!”
“奉谁的命!”裴观雪其实自己也能猜到:“太子吗?”
谢岑脸色一变,放低了声音,怪笑道:“没错,就是奉了太子的令。裴观雪,我实话告诉你吧,太子殿下早料到了你会来,特意让我给你带句话。”
“说!”
谢岑一边说话,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一枚龙纹令牌,抵到了裴观雪的眼前。
“太子殿下说,让你看好你手底下的人,别到时候得不偿失,悔不当初。这次帮你把不安分的收拾了,希望别再有下次了。”
谢岑吃吃一笑,又晃了晃那令牌,“看清楚了吗?”
龙纹令牌,上头还刻着一个湘字,两边是火焰图腾,整个南夏就这一块。
裴观雪的手攥紧了剑柄,抬眼逼视着谢岑,冷声问道:“你说,是太子要郑殊和闵勖之死?”
“他们给你添麻烦了,太子也是为你好。”
谢岑笑起来,在这昏幽幽的光景下像个小鬼儿。
一瞬间,裴观雪的心生出了那种他最不愿意的猜想。
黄三儿那两人真的和裴观星脱不了关系…太子在为她兜底…闵勖之和郑殊不依不饶的,所以太子要将他们一并弄死。
是她吗?
是不是她?
“抚安司到底是为什么而存在的!”
“你为什么不敢查!因为她是王妃,是你姐姐!”
闵勖之的话又炸回在裴观雪脑海中,裴观雪闭了闭眼,额头青筋狠狠的跳动着。
“小侯爷,劝您一句,赶紧回去吧,别到头来,让整个抚安司都不复存在了,那多划不着!”
“啊!!”
谢岑话音没落地,便见裴观雪抬手一刺,竟然将那枚龙纹令牌斩成了两半!
谢岑惊恐大叫,“裴观雪!你好大的胆子!你这是大不敬!你这是死罪!”
裴观雪双眼猩红,死死的瞪着谢岑,声音喑哑,一字一句道:“就算是太子,也不能无缘无故想害我抚安司的人!”
伤重的人吃力的睁开眼,只看见裴观雪一个虚无的背影站在自己前面,地上好像还碎了什么东西,越来越多的侍卫涌进来,将他包围住了…
郑殊眼皮实在抬的吃力,须臾又昏过去了。
…………
已是深更半夜,褚瑛来返迅速,将消息送回了东宫。
赵湘动了怒,神色狰狞,一张俊脸宛如修罗一般。
“他断了孤的龙纹令牌?”
“是…”褚瑛拱手告道,语气却变得有些踌躇。“谢岑已经将人全部扣下了…殿下…”
“把他扔到宗人府大狱去!让他那个好姐夫好好教教他!不敬储君是个什么罪名!”
赵湘一怒,将桌案上的文书折子全给摔了。
“可是殿下!若事情到了宗人府去,只怕对您也不好!断掉的是龙纹令牌!若是被睿王那边拿去做了文章…”
褚瑛点到即止,剩下的话便是不再说明,赵湘也懂。
果不其然,赵湘冷静了些。
他来回走了几步,叉着腰问道:“那个仵作叫什么来着?”
“闵勖之。”
“对,一个闵勖之!死了就死了!裴观雪倒好,还非要护着!”
赵湘被气笑了,他摁着眉心想了一会儿,随后便吩咐道:“让那两个人死!至于裴观雪,给他留口气带回东宫!没有孤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褚瑛沉着脸,却没有第一时间动作。
“还愣着做什么!”
赵湘低吼一声,褚瑛缓缓退了两步,终于应了声。
“是,属下这就去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