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闵勖之想的很简单,因为那酒楼要价高,然而按照净空书院的情况,所付给教书先生的报酬是不足以支撑他们进入那等销金窟的。
他打算找上几个朋友,围上那净空书院去,就说你们书院先生啊,在咱们这儿吃吃喝喝了没付钱,你作为山长,你好赖拿个话出来说吧!
闵勖之把自己想法和裴观雪一说,裴观雪听得好笑,并未真的当一回事,笑笑,说:“凌山长那么看重学院名声,你这么去闹他,他咬死了死者和他们无关,岂不是平添麻烦。有个什么意义?”
“怎么没意义呢?”
闵勖之说:“对付那种道貌岸然的人只有一个法子,就得跟他耍无赖。侯爷您不信,等着瞧好吧!”
二人正说着话,小甲闯了过来,气喘吁吁的说道:“侯爷,兴隆酒楼那一帮人屁都吐不出一个来。”
“怪了,抚安司的刑罚又多又狠可是整个南夏都出了声响的,难道他们的嘴能比城墙还硬?”
闵勖之哈哈笑了两声,调侃道,“还是说,的确是审不出东西来,人家酒楼确实冤枉。”
小甲端着凉水灌了一口,喘匀了气儿,又说:“是真审不出来,不过,倒是有个走膳的小二,说…菜刚上的时候,瞧见那人将菜盘子转了个圈,还拿筷子横着在菜盘上放了一下,有些奇怪。”
“除此之外,就再也没说出别的了。”
小甲耸耸肩,审过这么多人,这也算是极憋屈的一回了。
裴观雪闻言,皱了皱眉,眸光渐冷,“转圈?筷子横放?”
“侯爷您也觉得玄乎吧?那小二还哭爹喊娘的问我呢,说那死者会不会是在他们酒楼里搞什么法事?从没见过这么吃饭的啊!”
“法事?”裴观雪眉头蹙的越深,他扫了身旁的人一眼,“你怎么说?”
闵勖之摸着下巴,难得的神情严肃着考虑了半晌,然后猛的想到了什么!
他以拳击掌,高声喝道:“我知道了!”
“这不是什么法事,这是弥涑人用膳时的规矩。之前还要复杂一些,后来随着村子里的老人逐渐老去,死亡,年轻人们讲究的就少了,慢慢就简化成‘转酒肉,立筷请’了。”
小甲还在愣神,没回神过来这意思。
裴观雪眯了眯眼,说道:“圣祖时,将军蔡澜率部攻到渭水,渭水以北的散族部落在那时就归顺了南夏,其中有一群游牧部落就叫弥涑。现在…那个地方叫…”
“吁城县。”
裴观雪和闵勖之异口同声。
“哦,这么说来的话,这人是吁城县人。啧…离京城可有些距离啊,若真是那地方一路考到京城里来,还是挺厉害了。”
小甲摸着下巴,评价中也不乏对死者的惋惜。
“这么看来,你们的审讯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收获嘛,哈哈…”
闵勖之双撑在桌案上,轻轻一跃,便坐了上去。裴观雪眉一蹙,伸手将他拽了下来。
“规矩些。”
闵勖之哼了一声,又说:“那依侯爷看,咱们是不是得去吁城县走一圈?”
“去。当然要去。”
裴观雪慢悠悠的理了理袖摆,慢条斯理的说道:“去之前…你得…”
“我懂我懂!”
不等裴观雪说完,闵勖之便拍着胸脯说道:“我这就去净空书院会会那个老正经的凌山长!看他还怎么赖!”
竟还是有些默契。
裴观雪抿唇轻笑,又问闵勖之:“可需要我调派些人手和你一块儿去?”
“不用不用,有些事儿不必公门出人,反而要方便许多。”
闵勖之笑的有些贼,眼里却写满了志在必得。
天色尚早,可抚安司办案讲一个速字,裴观雪又嘱咐了闵勖之几句,便放他独自外出了。
是以,天色刚刚见黑,净空书院的小书童扫尘之后,便要关门落锁。
褐色大门快要合拢的一瞬间,突然横插进来一条胳膊!
正晃在小书童眼前。
小书童深吸了一口气,眨了眨眼,有些懵…
吱呀一声,大门又被重新退开,闵勖之笑的一脸灿烂,和小书童打着招呼:“又见面啦!”
凌山长气的脸色黑红,闭着眼在蒲团上打座。
可他显然心不静,紊乱的呼吸甚至将面前的书本都吹翻了一个面儿。
而闵勖之斜坐在客座上,半点没个坐相,还挺自在的拿了果盘里的一个梨,就着自己袖子擦了擦,就往嘴里啃了一口。
“哎,凌山长,我可亲可敬的凌山长!您说您这是何必呢?您也是个老当益壮、老骥伏枥、老生常谈、倚老卖老…”
“嗯?!”凌山长一睁眼,那眸子瞪的像牛眼睛,死死的盯着闵勖之。
闵勖之挠挠脸颊,咧嘴直笑。“啊不对不对,咳…像您这么德高望重,声名在外,桃李满天下的老先生,怎么让您配合下公家办案就那么困难呢?”
凌山长哼了一声,又闭上了眼,还是那句话。
“我根本不知道你说的那位死者是谁,与书院没有关系。”
闵勖之将那颗梨啃完,剩了个核,他轻轻嗅了嗅,嗯,真香,真是好梨,可比他家门前那颗酸脖子上结的梨好吃多了!
‘噔’的一声,闵勖之将梨核放回了果盘里,眯眼一笑,便说:“行,老先生您非要这么说,那我只好先给您说声得罪了…”
凌山长变得十分警惕,从那蒲团上起了身,上下打量着闵勖之。
“你要做什么?”
“嘿嘿,不做什么,就是我一不小心乱说话,说那死者肯定是你们书院的人,然后被那兴隆酒楼的人听到了,人酒楼说了,那位先生欠了人家两壶酒钱没结呢,虽说死者为大,可人家开门做生意也不容易,挣的都是辛苦钱,自然不能朝死人去讨。那不就只有来找您要了吗?”
闵勖之手心拍手背,笑的那叫一个灿烂,那叫一个灵动。
还冲着凌山长挤眉弄眼的,“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是是是……”凌山长气的眼睛都快糊拢了,憋着半张脸黑红黑红的,吐了几个字儿出来。
手指着闵勖之一颤一颤的。“是是个屁!”
闵勖之愣了下,然后噗的笑出声了。
“凌山长,读书做学问的人,怎么能言语如此粗俗?连我这个行工下作之人都不如?哈哈哈…”
“哎,既然您执意如此,那我就先走了,那群要账的人就在书院门前,来势汹汹的,也不知道这会儿在书院门口唱了几台戏了,又招来了多少看客?”
闵勖之故意拉长了语调,悠悠然的起了身,不知什么时候袖口里还藏了几颗瓜子。
他摸了出来往嘴里塞,嗑了一声响后,脚步也跟着迈了出去。
凌山长面色有难,踌躇之下,还是喊住了闵勖之。
“你等等!”
闵勖之就等他这话呢,迅速回头,又坐了回去,他也不说话,就坐在那处,悠闲自得的,嗑着瓜子儿等着凌山长主动开口。
凌山长双手背在身后,在这并不算宽的小书房里来回踱步,如此数次。终于仰着头长叹了一口气。
“你说的那些人,真的都在书院门口了?来讨钱?”
“我骗你做什么?”
闵勖之乐了,“你若不信,叫个书童去看看不就得了?”
凌山长深深的看了闵勖之一眼,然后唤来了一个书童。
“山长…”
小书童恭敬的靠过来,凌山长对他耳语几句,他又作揖离开了。
“是,学生这就去看看。”
没一会儿时间,小书童去了又返,有些惊恐的禀报着:“山长,门口有约莫七八个人,个个五大三粗的,嚷着什么欠债还钱,人死了就找家人,找不着家人就该找他平日领银子的地方…”
“山长那些人是做什么的呀?”
凌山长急拍桌面,指着闵勖之:“你!你!你你你…”
“山长…”闵勖之长声连连,摆着手示意凌山长冷静。“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那眼下有路子能帮您打发走这些混蛋,只要您配合我调查办差,我出去将抚安司的牌子一亮,他们跑都来不及。自然就不敢在书院门前撒野了?”
“当真?”
凌山长平静了些,坐到了闵勖之的对面,却还是不太信任闵勖之。
闵勖之从怀里掏出一块腰牌,铜制面,坠着墨绿色的穗子,上头明晃晃抚安司三个大字。
在凌山长眼前一晃,确保他看清后,闵勖之立刻又揣了回来。这可是他才得的,可不想弄丢了!
“自然是真的,这京城有几个不怕抚安司的啊?又不是个个都如山长这般,心有书山学海,自成正气。哈哈哈”
这个臭棺材匠又在讽刺人!
凌山长懂闵勖之的弦外之音,不过此时也不是计较那些的时候了。
他招呼小书童退下,带好了书房门,然后又缓缓坐了回去…
“好吧…我说,我把我知道的都说…那人…确实是我们书院的教书先生…”